6.
周末的酒吧街光污染嚴重超标,各家門頭争奇鬥豔,霓虹如潑濺的顔料盤,直往虹膜裡刺。
酒醉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車來車往,人上人下,街角有人叫罵,甚至都沒人有興趣回頭看一眼。
一輛黑色賓利停在街口,細雨朦胧,明初下車,腳踩在不怎麼幹淨的瀝青石闆上有片刻的遲疑,她從儲物箱裡找出一副眼鏡扣上,然後打了個手勢,兩個保镖扯了領帶,解開幾顆扣子,顯得随意一點,不遠不近跟着她。
趙懿甯打着電話,從另一側下來,跟上明初,有些憤怒地講了兩句方言把電話挂了。
明初側頭:“家裡出事?”
趙懿甯搖頭,手機塞進包裡,同樣有些嫌棄地跨過一個小水坑,才回答:“我阿嫲還是非要我去國外念書,不想去。喝不慣洋墨水,而且一個人在國外,多可憐,一家子文盲,非要趕什麼國際潮流。”
“也是為你好。”明初笑着。
這人說起場面話比她老子還像那麼回事。
趙懿甯挽着她手:“你去我就去。”
“哦,我不去。”明初懶洋洋說,轉瞬又暴露本性,“我這麼會考試,不拿個狀元可惜了。我還等着狀元采訪的時候罵我爸呢,他個周扒皮法西斯,天天對我用祈使句,我早就受夠他了。”
趙懿甯樂不可支:“你不說話的時候跟伯父挺像的,就那種用眼神蔑視全場的氣勢,非常的唬人。”
“我才不要像他,品味那麼差,找個老婆都找不明白。他大概是過得太寂寞了,所以找個白曼清那麼蠢又愛作妖的,給自己找點罪受才舒服。”
“你品味倒是好,人家理你嗎。而且他好歹一個富家少爺出沒這種地方,能是什麼好人。”趙懿甯知道許嘉遇在這裡兼職的時候隻覺得荒謬。
什麼壓抑需要發洩,别是有什麼特殊癖好。
明初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多好玩。”
酒吧名字還挺文藝,叫驚鴻,紅色的刻痕字體,門面小小的,位置有點偏,進去卻内裡乾坤,下沉的樓梯通到地下酒吧,地上有兩層,台球廳竟然在上面,繞過一個短廊,幾個散座,長長的吧台,舞池搖搖晃晃的男女。
吧台後頭擺的酒還不錯。
挺熱鬧,有樂隊在唱歌,很嗨,就是五音不太全。
明初找了個位置,趙懿甯要了幾杯酒,順便問一下老闆在哪兒。
Jimmy倒是很快出現,擠過人群,看到幾個男生已經靠過去,心道不好,這位大小姐可能一來就被當肥肉了。
他正要過去,隻看見女生擡眸瞥了一眼,很淡地笑了下,招了招手,讓男生側耳聽,然後幾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片刻後,幾個男的就不忿地離開了。
Jimmy好奇站在原地看了會兒,然後才走過去,在兩個人對面坐下來。
“常來?”挺熟練。
趙懿甯端起酒杯抿一口,沒回答:“酒不錯。怎麼稱呼?”
“趙吉,這裡的老闆,你可以叫我趙哥,但不能叫我吉哥。”
明初擡頭看了眼,比頭像順眼多了,挺年輕,估計也就二十多歲,寸頭,眉眼鋒利,竟然是很硬漢的長相。
“趙哥。”明初颔首,并沒有介紹自己,神色平淡地笑了下。
倒是趙懿甯附和了一句:“好巧,我也姓趙,咱們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
這倆人右後方不遠處有兩個黑西裝的大塊頭,一動不動,眼神警惕但又很自然,從他出現的時候就眼神鎖定,上下打量過才移開目光。不仔細看根本不會覺得突兀。
趙吉大概能猜到,為什麼那幾個人離開了。
這兩個人不是那種外強中幹的草包富二代,不太好惹。
在這裡頭混,最重要的是要有眼色。
看走眼的時候當然也多,但明初屬于那種閉着眼都看不走眼的。
就像趙吉第一次見許嘉遇就知道,他不是這裡的人。
“許嘉遇在陪人打球。”趙吉提醒。
明初笑了笑:“我來找你。”
“找我?”趙吉笑着搖頭,“不是,妹妹,你可能誤解了,我跟許嘉遇其實沒那麼熟,了解的都跟你說了,也幫不上你什麼。”
明初依舊沒什麼表情,擡手指了指酒架:“最上面那一排,全開了,請大家喝。”
她敲了下桌子,“今晚你陪我聊天。”
“這……不必了吧。”趙吉提醒她,“我真沒什麼說的了,我聽那個小同學說你跟許嘉遇挺熟的了,你想了解什麼直接去問他呗,我這、受之有愧。”
明初不置可否,兩隻眼睛墨似的黑,看着他,語氣随意:“随便聊聊。”
趙吉還是第一次從一個丫頭片子身上感到被氣場壓制的感覺,沉默片刻,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OK,你起個話頭吧。”
明初把一杯沒動過的酒推給他:“趙哥多大了。”
“26,下個月就27了。”
“單身?”
趙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摸準她意圖:“怎麼,你又看上我了?哥不單身,老婆在樓上呢,你注意點分寸,不然我要回家跪搓衣闆了。”
趙懿甯笑得不行。
“那個穿藍衣服的。”明初指了指調酒師旁邊趴着看手機的一個女生,“你老婆吧。”
趙吉“靠”了聲,“你他媽到底幹什麼的,别給我搞神神叨叨這一套啊。”
明初扯了下唇角,“說了随便聊聊,我隻是看見她手上的鑽戒了,跟你手上的是一對兒。”
“眼神這麼好?”
明初點點頭:“當然,飛行員的視力,如果不是我爸的公司缺我這個頂梁柱,我就去開飛機了。”
扯淡,但确實心細眼細。
趙吉看她一本正經胡扯八道笑了下:“你挺有意思,但不是許嘉遇的菜。”
這種大小姐的自尊心都強,受不了世界不圍着自己轉的感覺,上次那個白富美就是,被拒絕後辱罵許嘉遇:“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