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仁大腦充血,臉色變作,卻不敢承認不孝的罪名。
不敬聖人,還能混道家、法家、墨家的圈子。
可若是被扣上一個不念母恩的罪名,這輩子也擡不起頭了!再沒有人會尊敬他,更沒有人會千裡迢迢拜在他門下跟随他學習了。他所有的一切心血都将付之東流。
哪怕是聖人也不敢承認君子可以不敬母親呐。
許回趁勝追擊,“《詩經》有言:‘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難不成《詩經》也有錯嗎?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這是聖人在《論語·陽貨》對《詩經》的評價,莫非你不認同?”
施仁左右為難,破防大喊:“不會的,聖人怎麼會有錯呢?聖人如何會有違孝道?這當中必然有什麼誤會!”
許回莞爾一笑,“是也不是。聖人的确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同樣出自《論語·陽貨》。隻不過這句話還有後半段,你隻說了一半,完整的記載應該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聖人口中的‘女子與小人’指的是仆從,而非女人。”
“我不信!取《毛詩》和《論語注疏》來,定然是你信口胡謅的!”
施仁已然失去理智了,可他的弟子們卻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其中兩個對視一眼,低聲地說:“師父,不必查了,聖人确實說過這話。大抵如許大人所說,聖人指的是仆從,不曾貶低女子。”
要是真當場從經書中把這句話找出來了,豈不是更大的醜聞?
施仁不敢置信,喃喃道:“為何我不知道?《毛詩诂訓傳》、《毛詩箋》、《毛詩正義》我都熟記于心,連《韓詩外傳》也有所涉獵,為何我沒有印象?”
許回感慨地說:“隻因為你更願意相信你所認為的罷了。你認為女子卑弱,縱使暗暗揣測聖人不孝,也不願意承認女子同男子一樣,都是人。不孝的不是聖人,而是你呀!你輕視母親,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施仁眼前一黑,險些站不住,弟子們七手八腳将其扶住。
先時施仁氣勢洶洶,理直氣壯地質問許回,他們身為晚輩不好插嘴多話,卻也一個個挺胸擡頭、怒目而視,以壯聲勢。
現如今,施仁明顯理虧,他們雖然垂頭喪氣,卻不好眼睜睜地看着恩師受辱,一言不發。
“許大人,聖人已逝,所留下的經書晦澀難懂,各家學派都有自己的見解。倘若每每相互攻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恩師,恩師不過是一時不察,輕信了旁人對《論語》對見解罷了。”
許回輕輕一笑,“輕信旁人可比不孝的罪名要輕得多呐。施先生,我且問你,你可承認你犯了弟子口中的失察之罪?”
施仁緊閉雙眼,聽見許回詢問,咬緊牙關,左右權衡,終究還是承認了。
“是,是我一時疏忽。聖人不曾不敬父母,‘女子與小人’指的是仆從,這是為政之道。”
許回點點頭,和緩地說:“民之仆從,猶君之臣民,過分親近便會滋生野望,過分疏遠則會造就猜疑。聖人的言外之意是勸誡君王要秉持中庸之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實在是黃鐘大呂。”
施仁違心奉承了兩句,“許大人熟讀聖人之言,某受教了。”
許回又說:“也罷,‘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有心認錯,本官便不追究你忤逆之罪。還不領着你的人速速退去!”
在一旁假寐的呂寺卿目露精光,這許回還真有許路明的風範!一開口便和施仁論道,在施仁的擅長的領域狠狠挫敗他的銳氣,好一場下馬威。施仁已經理虧,還有什麼氣焰?
施仁如何願意就此夾尾離去?他自覺丢了顔面,又吃了一肚子氣,正想大幹一場,好将許回也拉下神壇,陷入泥地之中。
“許大人,某與衆位弟子不過是關心此案罷了,何況向來沒有公審不許百姓旁觀的道理。希冀大人照章辦事,莫要挾私報複!”
許回冷笑道:“旁觀的百姓都按規矩站在門外,唯獨你嘯聚十數之衆,咆哮公堂,企圖淩駕于律法之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鐵證,你還同我談什麼挾私報複?本官倒想問問施先生,你究竟意欲何為?你眼裡還有沒有君父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