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甯帝被這些禦史鬧得頭疼。
既然孩子們兄友弟恭,他決心用些非常之法,把事情糊弄過去也就是了。
熙甯帝借口更衣,離開垂拱殿到了文德殿。他悄悄召開心腹,一番耳語,叫他替齊王開脫。
縱使齊王是親兒子,他心裡也更相信許路明的話。
想必那詩真不是他寫的,不知是着了誰的道了。
恨許路明的人可不少,一時還找想不到是誰。索性不去管他。
四郎大約是替許路明頂罪,隻是這個法子臭不可聞,還是換他的法子罷。
不久,等熙甯帝龍行虎步,邁進垂拱殿安坐之後。
心腹便尋了個空子出列陳情。
“請官家恕罪,微臣可以作證,此詩确為唐秋眠所著。”
立刻就有人質問他,為什麼不早說。
“時隔多年,方才憶起。我幼年之時,曾見過此詩,确實不幹齊王和許大人的事。”
有人發難道:“好哇,原來你也有份!你既然早就知道有這樣一首反詩,為何不早早報來?”
“……我那時還小,不知道此詩包藏禍心,後來忘記了。”
“你從誰那裡知道的?是親友還是師長呐!”
心腹汗如出漿,心想:為官家辦事兒怎麼就這麼難呢!他要是攀扯家人,那不是自尋死路嗎?反正官家要保住的是齊王,幹脆推給許路明好了。
“是,是許大人的弟子窦平告訴我的。”
“哦,原來根子還是出在許大人身上!”
柏禦史略一拱手,“官家,既有水大人作證,便可知許路明早已見過此詩,他知情不報,焉知不是怨望朝廷,故而同情題寫反詩的唐秋眠。他既然懷有不臣之心,仇恨先帝,又何須在意筆迹是不是他所為呢?”
說到此處,他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許路明,又說:“水大人彼時不知世事,今朝又仗義執言,有揭發許路明之功,望官家饒恕于他。至于齊王殿下,确有失察之罪,念在其未曾及冠,官家着良師好生教導也就是了。他也是被許路明蒙蔽了。這正是官家不可輕縱許路明的緣由,不可讓年輕舉子受許路明這厮的蠱惑。”
許路明怒發沖冠,“柏元義,你真乃文賊也!你指鹿為馬、穿鑿附會,給一首普通的詩冠上不敬先祖的惡名,構陷于我,你也配做官?你也配作聖人的弟子?你這心腸歹毒、羅織罪名之徒,豈能忝列禦史之位、掌谏議之權?官家,臣請罷免柏元義禦史一職,永不錄用,還朝廷一個朗朗乾坤!”
柏禦史也大怒,他指着許路明的鼻子罵道:“許垣,你做下此等有違臣子之道的錯事,竟不思悔改,不想着請求官家寬恕。反而惱羞成怒,想要捂我的嘴。是被我戳住痛處,自亂陣腳了吧,哼!許大人你曾經是禦史大夫,怎麼竟不知道禦史可以風聞奏事的道理?我為朝廷監察百官,何罪之有?”
聽着二人你來我往的精彩罵戰,齊王倒覺得無奈。他還跪着呢!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齊王原本慷慨的心氣也漸漸消散了,随之而來的是脊背、頸脖、膝蓋等處傳來的刺痛。
他何曾吃過這樣的委屈。
他以為替許路明頂罪的自己是一個俠客,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誰知道,不僅頂罪的心被所有人看了個分明,還跪了這麼久。
當英雄一點意思都沒有。
熙甯帝看着兒子微微搖晃的身軀,心疼壞了,連忙喊他起身。
齊王心裡一暖,傻乎乎地笑了,立時就想站起來。
可他扶着腳下的木地闆借力的時候,餘光瞧見許路明還端正地跪着呢!難為他跟柏元義争得面紅耳赤,還謹守禮節。
齊王起身的動作一頓,“父皇,既然此詩不是許大人所著,可否讓許大人起身回話呢?”
一半的英雄還不如從頭到尾都是小人呢!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來頂罪的,也不用藏着掖着避嫌了。
群臣側目,暗地裡嘀咕,這齊王雖然沒什麼腦子,頂罪鬧得人盡皆知,但心腸實在不壞。
熙甯帝原本也沒多少怒氣,被攪了一通,越發覺得無趣,便遂齊王的心意,賜許路明起身回話。
許路明恭敬地謝恩,而後款款起身,不搖不晃,繼續跟柏禦史死磕。
齊王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好一個精力旺盛的中年人呐!
而後退了兩步,躲在許路明身後,聽他從各個角度解釋這首詩确實是一首普通的詩。
現在,辯論方興未艾,來到了最核心的問題。
這首詩究竟是不是反詩?
倘若是反詩,作者唐秋眠是首惡,經手人齊王、許路明、窦平以及水大人都要受牽連。
倘若不是反詩,上述諸人自然無罪。
對于這個辯題,禦史台率先發言,他們的觀點是——反詩,就是反詩,這群人非議先皇,通通死罪!
宰執衆人言語暧昧,他們不敢直接說柏禦史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背地裡下黑招。隻是一詠三歎,曲折迂回地表達了想撈許路明一把的意思。
其他不相幹的人也都符合。
畢竟,在場諸位,有幾個沒讀過書?有幾個沒寫過詩?
一想到有一天自己寫的詩會被政敵惡意解讀,置自己于死地,就毛骨悚然,覺也睡不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