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咚咚咚沖過來,高大的身軀像一座山,極具威壓。淩雲渚下意識往後仰,還是不可避免被撓住肩膀,扯了出來。劉姨一手推他背脊,一手快出殘影,三兩下便把被褥疊成豆乳塊,和其他床鋪一樣,堆放在左下角。
淩雲渚還沒反應過來,便身不由已地出了門,刷牙洗臉,喝湯吃飯,最後被塞上一柄掃帚,走到太陽最大的廣場,跟夢遊一樣。
附近傳來嬉笑打鬧的聲音,奔跑的足音伴着嘩啦啦水聲,分外熱鬧。六月的氣溫最是高,烈日當空,他攥着掃帚,身上很快溢出汗,反觀那些孩童,站在樹下互相潑水,歡快得不像樣。
淩雲渚總算接受回到福利院的現實。
但是不應該,不應該的。
與他同行的人去哪兒了?
那人撲過來時明明将他抱緊了,那麼用力,相扣的手牽得那麼緊,怎麼還是把他弄丢了呢?
身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淩雲渚還沒看清對方的臉,便見三四個盆、拖把、抹布,噼裡啪啦砸了下來。
“還是像以前那樣,動作麻溜點,收拾好了叫我們!”
對面聲音趾高氣揚,帶着詭異的熟悉。淩雲渚遲疑擡頭,對上了一張刻在記憶中的臉。
那男孩年齡在十歲上下,身量比他高上不少,兩頰點綴着密密麻麻的麻子,整張臉很平很大,仿佛被一鍋子拍扁了。從正面看過去,像點着芝麻的攤餅。
“啧,傻不愣登的,和你說話聽到沒有!”攤餅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又想涼快涼快了?”
在他身後,四五個孩童面露兇惡,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明明都是不大的孩子,站在一塊兒,卻讓人升起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淩雲渚終于想起這個場景。
約莫八歲的時候,他曾經有過一段不甚愉快的經曆。或者說更直白點,他遭受過霸淩。
臉被摁進水池,頭被鋼盆砸,半夜被鎖在雜物室,因害怕整日整夜地爬到樹上……罪魁禍首便是身前的這群人。
外人眼中,天真無邪的孩童。
“你聾啦!耳朵不要我幫你拽掉,拽掉!”攤餅不滿地叫着,啪一下将鋼盆踢出巨響,落到他腳邊。
淩雲渚條件反射般低下頭,在看到鋼盆前,先看到了腕上一道紅,段馳龍留下的。指尖相扣時他太用力,痕迹到現在都沒消,像烙在皮肉上的一圈紅繩。
淩雲渚定定看了一會兒,俯身舉起鋼盆。那盆被曬得很燙,他合住兩臂将其抱在懷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算你識趣,别忘了還有這些。”攤餅擡手往地上劃了一圈,昂首挺胸,像指點江山的帝王。
淩雲渚慢慢擡眼,面無表情。
攤餅被盯得心裡發虛,但還是不想在衆目睽睽下丢了臉面:“看什麼!再看眼珠子給你挖了!”
話音剛落,淩雲渚便如狡兔般蹦起,疾如閃電,帶着不要命的血勁,将鋼盆狠狠砸了下去。
砰一聲,響徹雲表,氣逾霄漢。
攤餅咚地摔在地上,口鼻噴血,頃刻染紅整張臉。他還沒來得及哭,鋼盆又一次落下,這回砸在頭頂。
砰,砰,砰。
三下過去,盆底凹陷,血流遍地,攤餅不省人事,生死未明。
淩雲渚累了,慢慢爬起身,袖口和臉頰都濺了血點。
死寂,一片死寂。
剩下的人早就吓瘋了,有人身形僵硬,有人軟了腿跪在地上,有人哆哆嗦嗦流下淚卻不敢說話。
淩雲渚看了看自己的手。
原來圍困他一整個幼年的夢魇,竟是這般不堪一擊。
很多人都說他心眼小,睚眦必報,可實際上,他隻是不想遺憾重演,僅此而已。小時候膽子小,打落牙齒混血吞,後來長大了,便對複仇有種病态的執着。
“所以。”淩雲渚擡起眼,輕聲道,“一個也跑不掉。”
設局的人以為心魔幻境能困住他,殊不知他早已在千百次的夢魇裡學會掙脫,學會反抗,隻等一次良機,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做完該做的,已是一個小時後了。
空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淩雲渚跨坐在一人身上,拳拳到肉,最後一拳砸下去,反倒自己眼前一黑。
天旋地轉,周遭景物如褪色剪影倏而遠去,他一腳踩空,在心悸間驚醒。
剛睜眼,正上方的銀刀當頭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