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我輕聲喚他,伸手試圖去觸碰他的肩膀。
他下意識擡起頭看我,書冊平攤的時候,我看到了一位年輕女性身穿制服的照片。
意識到我的目光停留在那裡,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揉了揉太陽穴,将檔案擱置在一邊,站起身:“抱歉,是我忘記了。”
他轉身離開了房間,空蕩的屋子裡留下了我一人。
好安靜。盡管我也習慣了一個人獨住,但是在裝修風格上,我會刻意地裝飾一些溫馨的物件提升幸福感。而高明的家,如果沒有透進來的兩束陽光,我甚至覺得光是呆在這裡都感覺到很寂寞。
明明我剛剛開口和他說話的本意,并不是想趕他出房間的。
我帶着一絲失落的心情坐到床邊,他剛剛翻閱的檔案就擱置在床頭櫃上。光滑而平整的書頁吸引我伸手翻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簽。
“Cinsault”。
我試着讀了讀這個看起來像是英文的單詞,沒有任何接觸過的印象。這是什麼?受害人或是兇手的名字嗎?
正疑惑間,門外傳來敲門聲,我停下試圖去翻閱的手,聽高明隔着門跟我說話。說話的内容隻是怎麼開熱水的注意事項,聽起來讓小小的房間充滿生活氣息。
在用熱水敷完臉之後,我徹底沉溺在這樣安心的氛圍裡。高明在外間接電話,低低的聲音萦繞在耳邊,早餐被他留在了素淨的盤子裡,是簡單的三明治。
接完電話後他走回來,看了一眼我的臉,将一張紙巾遞給了我。我擦了擦,發現是番茄醬不知不覺留在了嘴唇上,這樣的情景讓我突發奇想。
“高明,你的胡子會沾到番茄醬嗎?”
這當然是明知故問,肯定不會的。但我還是想這樣問一問,總覺得和他聊這樣的廢話也很開心。
果然他被我這樣一問,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然後竟然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或許吧?”
完全想象不出來。不過他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可愛。不過如果真的能見到這樣粗心大意的他……或許反而會感覺更親近一些也說不定。
他再怎麼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隻要是活生生的人,總有犯錯誤的時候。
就好比,今天早晨他醒來的那一幕,會是一副怎樣的畫面呢?是不是也會懵懵懂懂,不太清醒?這麼想甚至覺得錯過了好可惜。
日常的瑣碎事情消耗了不少時間,等一切結束後,我們總算掐着點出門,車載着我緩緩地行駛在路上。臨近終點的時候,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同我說道:“有件事,我沒來得及跟你說。”
難道……他要在即将分開的時候提昨天車裡的事情?我頓時就連腳趾都一起緊張了起來。
然而他的神情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之處:“隻是一句簡單的提醒罷了。”
我點了點頭,盡管臨近上班的時間點,但我還挺想聽他跟我說話。
“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後者慎其先。”他說着,慢慢将車停在路邊,看着我的同事們經過他的車的身影,繼續說道,“新的工作環境難免會不适應,如果遇到任何異常的情況,我希望我是你的第一求助對象。”
我皺了皺眉,以我對高明的了解,他還不至于因為單純換了新的工作環境而交代我這些話。
“什麼異常?”我問他。
高明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将我的包遞給了我:“我隻是說萬一遇到異常的情況,不用這樣草木皆兵。”
這讓我又感覺到了清晰的隔閡感,仿佛昨天發生的那些情不自禁都隻是一場夢,情況仍然和三年前一樣,我是被他忽視了情緒和需求的一方。
看着我的臉色一點一點垮下來,他似乎想要嘗試着補救什麼話,但還是沒有開口。
真是消極的态度,吃準了我會不去多問還是怎樣?
三年前的事,半年前的事,現在的事,我想從他口中知道的還有很多。然而我還沒發作,他就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量通過我的臂膀傳了過來,我能感覺到他抓得很緊。
我們互相對望着,誰也沒有說話。
車窗外,小倉先生正和石川在門口遇到,并肩走着,從高明的車旁路過。
沉默的高明正在思索什麼事情,似乎在做一個決斷。
“沒有什麼好隐瞞我的吧?”我小聲問他,“既然适合我息息相關的事,完全依賴你的保護還不如及時地進行自救。”
這個說服的理由顯然讓他無法拒絕,終于撬動了他的嘴巴。
“一條人命。”
他的回答聲音雖然很輕,但仿佛一根尖針紮進了我的耳朵,我驚愕地看着他。
“就在你被調職來長野縣的兩周前,一位火警在家中自盡了。他在出事之前負責的最後一個項目,是去前兩天我們聯合行動的那片山區做火情的排查工作。和他搭檔的是你現在正在搭檔的後輩石川。”高明說道,“當然,并沒有确切的證據證明他的死亡與前兩天的瓦斯廠有關。”
說罷,他輕輕松開了拽着我的手,安撫一般地拍了拍我的小臂:“隻是提醒而已,平時不必太過擔心自己的處境。”
我低下頭,看着衣服上被他抓出來的褶痕發呆。車門解鎖的聲音适時響起,他向我說了告别的話,我知道現在應該下車去上班了。
“下班的時候,如果能趕得上,我會來接你。趕不上的話,不要乘坐同事的車。”他說道,“尤其是看起來很靠譜的後輩。”
我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和他揮手告别。眼看着車越行越遠,我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