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香的花香是含着些有毒物質的,晚上氣味也比較強烈。對它敏感的,稍微聞久一點兒,很可能會出現頭暈胸悶的症狀。”
陳管家就近摘了一朵夜來香,扒下淡白色的花瓣給江灣聞。江灣無端覺得熟悉,恍然間想起來,自己似乎就在剛接豆豆回家的那天晚上,聞到過。
那她當時,大概率是對夜來香過分強烈的花香,産生了不适感。
“這片夜來香幾年前剛長起來,一直是野生的。因為長在了圍牆外,氣味也沒有影響到謝總這邊,我們就沒有多加幹涉,導緻它現在東一叢西一叢的,非常茂盛。”
陳管家摸下巴,面色略有沉疑:“這次還是因為謝總吩咐摘除的,說是夫人您可能聞不了這種味道。”
江灣聽着一愣。
出乎意料地,謝薄會對她一句頭暈這麼上心。以至于人都在國外了,還費個功夫來找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發呆之際,陳管家的話就打斷了她的放空:“夫人,□□院那一帶花園,今年夏天種的是百合。園藝師為了雙拼好看,就多種了玫瑰。謝總說您對玫瑰花粉過敏,讓我們更換一份花種栽植。”
“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其他過敏的花粉?我方便記錄一下。”
江灣輕輕垂眼,唇角無意識抿了抿:“沒有了。隻是玫瑰。”
那天晚上,江灣夢見了學生時代發生的一些事。
夢裡她沒再和謝薄坐同一個位置。他們變成了前後桌,江灣課上做筆記,常常擡頭就被謝薄略顯寬大的脊背擋住。
不過很多時候,都是謝薄把腦袋伏得很低,他埋在臂彎間睡覺。江灣經常能看到,預備鈴打響後,睡醒後的謝薄,那細黑的發梢,淩亂着翹起幾根的樣子。
那天是美術課,班裡格外吵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江灣昨晚頭有些着涼,這會兒迷迷糊糊趴着睡覺,也不關心周遭的變化。
直到前桌的謝薄在她桌角上動作極慢叩了叩——聲音意外地明晰,像是不管多少年,隻要那隻手敲擊一下,她就能在腦海描摹出整個線條形狀。
美術老師上堂課請假回家過節,這次回來的時候,給七班每個人都帶了家鄉特産的鮮花餅。
謝薄把江灣那一份遞給她。
江灣兩眼發昏,夢裡的她沒什麼思考辨别能力,拆開包裝袋就咬了一口。
江灣有個罕為人知的秘密——她對玫瑰過敏。花粉能吸入度極低,花瓣沾是沾不了一點兒,遑論還是添了玫瑰香料的鮮花餅。
然而她的過敏症狀也沒有那麼嚴重,吃了口鮮花餅後,隻一個勁地在那裡咳嗽流鼻涕。
頭暈的江灣沒意識到是鮮花餅的問題,隻以為是感冒起作用了。
直到把整個鮮花餅吃完,轉過頭來的謝薄注意到她脖頸奇異地紅腫一大片,還隐隐有長疹子的迹象,這場對病因糊裡糊塗的誤會才得以終止。
江灣去醫務室開了點過敏藥。服藥期間,更是被反複叮囑禁止接觸過敏源。
夢裡的畫面忽然一轉。春天的川水,白雲跟棉花糖一樣,黏糊糊飄在藍天裡。春風無處不在,吹拂了滿校園的花香鳥語,這樣的天氣,本該令人心神曠達的。
學校園圃裡栽了一叢玫瑰,不鄰靠七班。巧的是,那年如期而至的高二月考,江灣被分的考場正好是一樓的教室窗口。
江灣忘戴口罩,坐在窗邊,聞到那玫瑰的氣味就感覺鼻子發癢。
她拉上了窗,卻沒什麼用——因為不多時,環顧教室的監考老師自顧自說着要通風,重新打開了窗。
謝薄就坐在江灣身後。
忘記是用什麼理由了,謝薄主動跟江灣調換了位置。
謝薄那時把身上的校服脫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揉搓成團半抵在窗戶上。風霎時削了大半,那股芳香依然在鼻腔裡揮之不去。
江灣一直在發暈,手掩微微着面,心有餘而力不足地做着試卷。
直到下一輪答題卡從前邊傳過來,江灣在擡手與他相觸的掌縫裡,抓到了幾張白紙巾。
江灣一怔,而少年已經扮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飛快轉了回去,留給她一個如将刻骨的熟悉背影。
夢裡的春天,溢滿了謝薄的溫柔。
他給江灣帶來了,遠遠比那撲鼻芳香還深邃的氣息。
睡醒以後,江灣走到窗台前,望見花園裡忙活拔除玫瑰的陳管家他們。
而清醒的夢外,依舊布滿了他柔和的痕迹。
後來江灣上了大學的那些年,在身後如過江之鲫追求她的男人,每每拿出玫瑰花的那一刻,江灣總是能用這個天然的借口回絕他們。
對玫瑰花粉過敏的事,确實比較罕見。沒什麼人會考慮到,江灣能理解。
可是一個與以往無異的燦爛午後,江灣随口道來的一句過敏源,遷徙數年,會在一個人身上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