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師。”
盛陽中學,初二樓辦公室,冷氣呼呼吹得充沛。窗戶外的香樟林蔽日成蔭,九月初,炎日灼心地燙。這是開學的普遍天氣。
江灣發呆盯着,聽見隔壁桌的美術老師在叫她,方記得喚回意識:“怎麼了?”
美術老師名董嘉莉,去年三月剛到盛陽中學上崗,跟江灣都教習初二初一年級。兩人辦公桌離得最近,年紀又差不多,一來二去就和新來的江灣熟上了。
“哎,我說昨天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又催我找對象來了。”董嘉莉撇嘴,“我要能找到,還用她催嗎。我今年也才二十六多吧,還想趁年底喊我回家相親。”
董嘉莉不是本地人,就讀濘市一所211大學。畢業前通過了教資考試,因着專業特别,在不少學校遷移輾轉過。截止當下,暫時在盛陽中學安定下來。
董嘉莉:“我租的房子一個月就要兩千多,減去水電費、日常開銷,還能剩多少錢給我談戀愛啊。況且我的飯碗都稱不上鐵呢,不知道能在這個學校待多久。”
“現在工作,哎,太難了。”
江灣半年前正面臨這種處境,感同身受點頭:“是啊。”
“所以,我才不要回家相親呢。”董嘉莉像是尋求到了認同,一狠下定決心,美甲戳在手機屏幕就噼裡啪啦回複她媽,“咱們二十五二十六的,正是個大好芳齡啊,就适合放縱享樂啊。”
打完這行消息,董嘉莉表情都明朗起來,笑着瞥江灣一眼:“明天沒課,今晚要不要跟我去萊街那邊玩?聽說有舞會,打扮一下,你長得這麼好看,說不定還能邂逅一段豔遇。”
“不了。”江灣笑,“我是已婚人士。”
對董嘉莉睜得滾圓的眼神熟視無睹,江灣微微笑着收拾完桌位,起身去樓上班級上課。
初一這幫小孩子剛從小學升上來,明顯還處于對周邊一切新事物都感到好奇的階段。課上蠢蠢欲動,躁動不安。
江灣能理解。開學第一堂課,她也不打算從枯燥的書面知識上手了,選擇在台上給同學們展示她過往的書法生涯。彈指間下課鈴打響,小朋友們還對這位好脾氣的漂亮老師戀戀不舍。
江灣今天沒課了,她單肩挎包,邊穿梭過人流下樓,邊和楚依然發語音聊天。
沒料到下樓碰見一個人影。方燼腋下夾了本書,地中海的腦袋被陽光擦過,刷刷地锃亮。
江灣記得自己是有另一位書法教習的同事的。不過來盛陽中學幾天,沒有碰上過面,她也懶得費精力打聽。
沒想到這麼冤家路窄地,方燼就是那位老師。
回想起兩人上一次不愉快并完全算得上撕破臉皮的對話,江灣臉色微微轉凜,暗自吐槽倒黴,将他視作空氣就走到一邊去了。
方燼真是下頭男中的領頭羊,見着她反而咧笑着追了上來:“小江老師,這麼巧啊。”
江灣:“嗯。”
“我們居然是同事啊。開學之前,我就聽說,取代了郭老師的人,很年輕貌美。原來是小江老師。”方燼自顧自說,像壓根沒有發生過那場對話一樣。
江灣上次那番話,确确實實澆滅了方燼不少氣焰。他原本以為這種看上去柔柔弱弱像朵芍藥的女人,會很容易拿捏。
沒想到這女人莖葉夾針帶刺,他伸手去碰,就毫不留情被紮了滿指。
白撈不到江灣,加上在少年宮的兼職即将結束,方燼隻好先選擇放棄這塊吃不着的天鵝肉。
千算萬算,都沒想到還能在學校這裡碰見江灣。方燼大喜過望,這不是天賜予他的良機嗎?
說什麼結婚啊,現在的姑娘,為了拒絕他都能編上這樣敷衍的理由。
沒關系,方燼美滋滋想,他會讓江灣對他回心轉意的。
—
謝家主宅。
謝老爺子躺在病床上,面容平靜,呼吸機上的心率緩緩變動。謝芸沉默地坐在旁邊,好一會兒過後,擡手掖了掖被角,才慢吞吞走出裡屋。
謝芸喃喃:“醫生說過,爸爸的慢性病,吃藥都能穩定四五年。怎麼會突然腦梗血呢……”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她茫然出聲,丈夫周誦山陪在身側,不知道該說什麼,也隻好憂愁着把妻子肩膀攬緊。
周蕙遠遠站在門檻前,泰迪熊安詳地卧在掌心。她張望着大眼睛,呆呆看兩個人走過來,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她們會露出這種表情。
周蕙像雛雀敞開手臂:“媽媽。爸爸。”
“爺爺呢?”
面對女兒時,謝芸一掃陰雲凝聚的神色,柔軟地将人抱在懷裡颠了颠,再放下:“小蕙,爺爺在裡面睡覺。乖孩子,我們不進去打擾爺爺好嗎?”
“……嗯。”周蕙似懂非懂點了個頭。謝芸和周誦山另有公司那邊的急事,不能停留太久,便讓女傭陪同,叮囑她乖乖等待家人歸來。
淺褐色的暮光灑在圍牆頂,那頭青藓一蓬蓬地繁殖着,有點像發了黴的海苔。
周蕙就用着茫茫的眼神看向那個地方。幾歲的大腦智力,讓她的記憶始終停留在這塊老宅。她在這裡長大,依然對此一無所知。
腳步聲由遠及近。周蕙擡頭,見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停在身側,餘光放低了乜她,意義不甚明了。
周蕙記得自己有三個哥哥,可是她最願意喊的那個,最好看的那個,最喜歡的那個哥哥,出現在她面前的次數,也偏偏最少。
謝佑斜睨周蕙,唇角耷拉些許:”哥哥都不會叫?”
“……哥哥。”周蕙老實說。
這個哥哥好兇。
謝佑看起來不知道有沒有滿意。聽見這聲哥哥,也沒有做一點兒回應,加快步伐繼續往裡屋去了。
一名傭人在長廊打掃地面。見着他,彎身行禮:“二少爺。”
謝佑“嗯”一聲都懶,隻是在即将與傭人擦肩而過的那瞬間,低語一句:“東西呢?”
低着頭的傭人,微微逼身,飛快在兩人貼合的掌心間,朝謝佑遞過份文件。
謝佑面不改色塞進大衣内側,監控畫面中,兩人的動作正常得像聊了個天,毫無所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