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那年仙魔大戰,戰況慘烈、死傷無數。
身為妖族的他,在那場大戰中難逃一死。
他一身修為盡散,身上各處都是深入骨髓的劍傷。凜冽的劍氣、皮膚的灼燒使他奄奄一息,也讓他難以再維持人形。
于是他變回了一隻被血水染紅的白狐,重重倒在了同伴的屍體中。
猶如一片孤獨的雪花,飄落在了污濁的塵世。
滔滔江水,波濤怒吼,在他身後奔流不息地流向曙光升起的地方。地平線的盡頭,黎明帶來的光讓他得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除了被蒼蠅、腐蟲侵蝕的屍體外,還有那血一樣紅的天,以及胭脂一樣紅的泥水……以及,那個騎着一匹氣焰嚣張、鬃毛飄須的汗血寶馬的男子。
一身如墨濃的黑色勁裝穿在他身上,愈發襯得他膚色的蒼白和寒冷。周身魔氣湧動,在男人周圍籠成了一個強大的法罩,令那群正道的修士隻能望塵卻步。
鑲了黃金的馬蹄在他眼前停下,馬上的男子用那雙冷漠淡然的眸子,憐憫、悲憫地望了他好久……好久……“你想活下來嗎?”
男人的聲音很冷漠,毫無波瀾。
“想……”他掙紮着,撕開被血黏的喉嚨,發出一聲虛弱的聲音。
“不論代價?”男人繼續問。
這一次,他從馬上走了下來。黑色的靴子上,一條條銀鍊射發出耀眼的光。淌過肮髒、腥臭的血水時,卻濺不出一星半點的污泥。
那雙靴子在他眼前停下,在等着他的回答。他閉上了眼,巨大的昏厥感瞬間鋪天蓋地席卷、吞噬過他的全身,之後留下的是沉重、透徹的疲倦和空虛之感。
最後,在瀕死之刻,他發出一聲歎息:“不論代價……”
從此,他的命運被改寫。
烏啼霜救下了他,将自己魔族的血脈輸入到他的體内,賦予他新的生命。也是自那之後,他成了一個任烏啼霜操控的傀儡,但他不悔,他自甘沉溺并自得其樂。
烏啼霜将他養在了後宮中,賜予了他一個新的名字——狐落雪;一個新的身份——魔君烏啼霜的妃子。
而這麼做的代價,并沒有想象中的多麼危險和沉重,僅僅隻是讓他狐落雪趕走那群圍在他身邊的莺莺燕燕而已——無論是何種陰險、毒辣的手段,都沒關系。
狐落雪照做了,他趕走了每一個想接近烏啼霜的後妃——即便烏啼霜沒有對此有過要求,他也會充當那個自私自利、冷漠無情的惡人。
因為,他愛這個男人。
他愛到如癡如醉,愛到眼底容不下一粒其他的沙子。
但他更愛的,還是這個男人帶給他的虛榮和權力。
從此,烏啼霜的身邊隻有他一人。他也因此得到了所有的包容、恩寵和名譽。可是,欲望就像一個無底洞,你永遠也無法填滿它。他越發貪心、越發不滿起來,一種強烈的渴望如稗子般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他想要得到的不僅僅隻是烏啼霜這個人,還有他的心。但是無論他怎樣溫順體貼、怎樣善解人意,烏啼霜都不會碰他的身,更别提是情系于他了。
身為狐狸一族,他千嬌百媚,天生筋骨酥軟,肉色生香——那是能迷惑男人的魅香。
他又生得風情萬種,萬般風流,很難不讓男人拜倒在他的腳下。于是他使勁了渾身解數,欲要勾引這個冷若冰霜的男人,但對方卻是無懈可擊。
他隻好以退為進,靜觀其變。但在這場漫長的等待中,狐落雪逐漸發現了一件事實——烏啼霜不會愛上任何人。
他的衣擺沾過魔都的露珠,他的靴子經過這裡的一草一木,但他永遠都是形單影隻。這個事實令狐落雪欣喜不已,因為烏啼霜不會愛上任何人,所以他的地位将會永存。
可這場美夢還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人的強行闖入打碎了夢境。
狐落雪融于濃濃夜色中,隐身在暗處。一雙鳳眼迸濺出烈火的星點,旺盛燃燒,欲要将楚靈修的後心灼成焦炭。
明月被雲朵遮住,周遭視野不算明亮,滾滾夜色如墨般向四周渲染、滲透。
但那人腰帶上懸系着的饕餮頭獸形玉佩卻是異常耀眼。一點碧綠的光芒,映襯着那一身發出淡淡寒光的白衣,刺傷了狐落雪的雙眼和他燃燒的嫉妒、憤怒的心。
他伴君已久,怎會認不出那枚玉佩的原屬是烏啼霜?
狐落雪再次向四周看去,寂靜無聲。除了楚靈修在甬道上行走,便再無一人——這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狐落雪的境界雖不高,但對待一個小小的練氣期修士還是綽綽有餘。他運轉靈力,在手掌心凝聚成雄渾的一團掌風。接着,他猛地伸出那掌!掌心對準楚靈修,隻聽得“砰!”的一聲!凜冽沉重,猶如倒海般氣勢的掌力重重地拍在了楚靈修的後心上。
楚靈修身形霎時劇烈一晃,“哇”的一口吐出了鮮血。胸口頓感沉痛窒悶,猶如千斤之重的巨石壓在了他後背一般,直壓得他雙腿酸軟,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雙膝重重跪倒在地。
此時,縷縷月光終從濃厚的雲朵中漏出,月光如水,流轉在楚靈修抖動的肩頭上,照亮面前一灘血迹,好不凄慘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