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徹底擦黑之前,沈西硯離開了逐漸喧鬧的沙灘。不久之後,這裡會擺滿一排排海鮮大排檔待客用的白色塑料圓桌,并伴有豔俗的霓虹和令人頭疼的流行歌曲。何況,他不喜歡走夜路。偏偏這裡的路燈總是很稀疏,非主幹道上往往漆黑一片,不知道迎面會碰上什麼人。
他在七彎八拐的小巷子裡穿梭,腦子裡漂浮着離開前酒窩男最後一句話‘下次再來呀’,隻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話,也不知道為什麼像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樣跟了他一路。
來到熱鬧的主路後,沈西硯在一家越南餐館打包了雞肉三明治、春卷和木瓜沙拉,推門出去之前又掉頭要了一份蝦餅和越南米粉。
住的地方離餐館不遠,步行過去五分鐘,是毗鄰小馬路的一棟寬大民宅,兩層四居室,白牆紅瓦,有點西式風格,帶了一個不小的院子,裡面種植着雞蛋花、鹿角蕨、芭蕉和各種藤蔓,還有兩個并列的秋千。沈西硯第一次看見這個院子就挪不開步子了,巴巴地望了一眼一同過來租房子的林賽,林賽一貫依他,再說在倫敦人的眼裡這裡的租金便宜到不值一提,當即就答應了。
推開門,果然林賽正咬着筆杆繞着餐桌一圈圈轉着,像一隻被困在玻璃瓶裡面的蜜蜂,他煩躁地抓了抓有點長的金色卷發,猛地坐下來對着電腦噼裡啪啦狂敲了一頓,不到一分鐘後又歎了口氣,推開椅子站起來。
沈西硯搖搖頭,把食物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林賽的後腦勺,“林賽同學,先吃飯吧。”
林賽哭唧唧地抱住了他的腰,“啊,硯硯寶貝,這該怎麼辦才好呢,大部隊明天就要殺過來了,我的劇本還沒改好呢。”
林賽這次來要拍一部東南亞美食的紀錄片。他是個地道的歐洲人,卻對亞洲文化情有獨鐘,工作室自成立之初就制作了不少關于亞洲建築、寺廟和人文的片子。雖然他還是電影學院尚未畢業的研究生,但是在業内已經收獲不少口碑和贊譽。前陣子他受邀去馬來西亞完成一個亞洲飲料品牌的廣告片,拍攝過程中突發了不少靈感,決心趁熱打鐵,做一部食物的片子。
工作室不大,統共也沒幾個人,每個人都身兼多職,林賽自己就兼任制片、導演和編劇,偶爾還要做半個場務。比如這次,場務傑西卡因為臨時有事不能提前過來,隻能他先飛過來租房、看環境、聯系采訪的對象。他口中的‘大部隊’,完全就是誇張的說法。
沈西硯拆開打包帶,把食物一一擺放在桌面上,米粉的香氣一下子就在房間裡蔓延開來,“邊吃邊找靈感,否則你的胃炎在靈感來之前就要來找你了。”
林賽被勾起了食欲,放棄了掙紮,又用獵犬般靈敏的鼻子在沈西硯身上嗅了嗅,“你是不是剛偷食回來,怎麼身上一股烤肉味?”
沈西硯拉開椅子,把他按下去,沖他笑了笑,“去看日落,正好吃了點路邊燒烤。”
林賽不滿地‘’哼‘’了一聲,“看在你帶外賣回來的份上,原諒你了。”
沈西硯把三明治塞到他手上,托着腮看他,“大導演,你不給我派點活兒幹嘛?”
林賽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沒怎麼咀嚼就大口地吞咽下去,像隻餓壞的豺狼,“你負責吃,寶貝兒,” 他含糊不清地應道。
這确實是林賽把好朋友帶過來的初衷。沈西硯的熟人們都知道他從小嘴饞,聽到好吃的眼睛就發光,關鍵是還不挑檔次,上百鎊的米其林可以吃得彬彬有禮,幾塊錢的路邊攤也能吃得津津有味。這次他們做美食片子,要講亞洲食物的故事,少不了美味,因此他第一時間便邀請他過來。果然他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
“說實在的,我看過好多美食紀錄片,感覺什麼花樣都被他們做過了,你這次要怎麼推陳出新啊?” 沈西硯盯着好友墨綠色的眼睛,這位英國意大利混血兒的藝術才華他從小到大一路見識了許多,對他滿腦子的創意欽佩不已。
“說說你看過哪些?”林賽吞下一個三明治後,又把手伸向那碗冒着熱氣的米粉。
“這是我的,” 沈西硯抓住碗沿,對上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神後不由松了力道,歎了口氣,分了半碗推給他,才繼續說道,“我看過主廚的餐廳、絕味街頭、菲爾來蹭飯……”
林賽搖着頭,似乎對他報出來的片子頗不認同的樣子,直到沈西硯說“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安東尼·波登的<未知之旅>,和David Chang的<美食不美>”,那雙俊美的歐式雙眼皮下沉寂的墨綠色才忽然亮起來,像蒙塵的寶石被搬到了鎂光燈下,繼而他得意地大笑,還獎勵般地夾了一塊蝦餅放進沈西硯的碗裡,“果然在我那高雅的藝術教育下,你的品味也從不讓我失望。孺子可教啊!”
沈西硯習慣了他的自戀,忽視他又一番誇張的表演,好奇地問:“所以大藝術家你要怎麼做?”
林賽卻先點評了沈西硯剛才提到的片子:“<未知之旅>和<美食不美>兩個片子的共同點是依托着美食讨論了很多人文的東西,這讓美食紀錄片看上去更有厚度,而不是讓食物僅僅停留在色香味的表層,這個方向确實是我想做的。”
“嗯,而且安東尼和大衛都是個人風格很強的廚師,他們一個是白人,一個是亞裔,對照着來看,還挺有趣的。” 沈西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