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在落滿積雪的青石闆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樣的聲音雪必定很厚。
馬車行駛的艱難,石硯搓了搓因為拽着缰繩而凍得麻木通紅的手,“公子,雪下了快一天,太厚了,一定要去沈姑娘那嗎?”
裴允文掀開馬車側面的擋風簾子,便有冷風灌進來,天色已黑,路上看不到行人,“去看一眼,雪太大,我不放心。”
京城少有下如此大的雪。
“公子,到了。”石硯一說話,呼出的白氣如煙。
裴允文撩了簾子看着鼻子臉凍得通紅的石硯,下了馬車從荷包掏出銀子,“去找一個地方暖暖,過一會再來接我。”
“謝謝公子。”石硯喜滋滋地用凍木了的手接過,跳上車轅,駕起馬車離開。
裴允文這才敲門,“沈意,是我。”
聽到門口的聲音,沈意踟蹰了一瞬,并沒有同往日一樣,急急地跑去開門。
她其實還是沒有太想好,也可能不是沒想好,隻是知道結果,不想面對。
“怎麼這麼久才開門?”
沈意晃了晃手裡的油燈,“找燈耽擱時間了。”
裴允文看着沈意手裡的燈,有些抱怨地道:“你怎麼總是不喜歡點燈。”
“味道太重,聞不慣。”可能是上一世電燈用習慣了,油燈燃後嗆鼻子的煙她實在不喜。
晚上天黑,她就早些睡,白天走得多疲累,一睡一宿。
她果然是能吃能睡的,以後,也是能吃好睡好的。
裴允文見院子裡的雪都掃完了,堆在一角,“明日我來,幫你把雪拉出去。”
沈意腳步頓了一下,稍微用力抓緊了手裡的煤油燈,并未回答。
提着油燈,率先走進竈房,今日燒火早,竈房的火早已經落了,沒有一絲火星,隻是屋子能遮擋掉外面的寒風。
她将油燈放在高處的案闆上,靠着案闆,靜靜地看着裴允文,今日的他身着暗玉紫蒲紋披風,頭上簡單插一隻白玉簪,煤油燈映照下,如玉的面龐更如隔着朦胧山海,遠在雲端。
她的眼光真好,這樣俊秀與才華集于一身的人,她的運氣也不錯,能遇到這樣讓她傾心的人,此生可能隻此一人了。
裴允文總覺得今日的沈意有些不同,往日都會找了小馬紮,兩個人在竈台旁,邊烤火邊聊天,今日竈房冰冷,不知是未生火,還是火已經燃盡了。
油燈晃在她身側,一向讓他覺得溫暖的人,卻帶了一絲朦胧的清冷,不可觸碰,那比黑夜還黑的瞳仁,深得讓他不安,“怎麼這麼看我?”
沈意扯了嘴角,卻原來她也不是所有的時候都能給出笑容的,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裴允文,你,母親來找過我。”
她避開裴允文的直視的眼睛,“我們門第相差太大,我再努力也無法跨越身份的差距,我想了良久,裴允文,我們就走到這裡吧。”
有風吹打着窗棂,油燈晃了兩下,似乎要滅,卻又一瞬間再次燃燒起來,照亮了昏暗了瞬間的狹小竈房。
裴允文看着明明就在眼前,卻說着要與他劃清界限的人,小心地解釋道:“我不知道母親會找你,我母親其實不太管我的親事,她是允許我自己做主的,說了什麼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回去與她談,是我沒做好,考慮不周,沒有早日與母親禀明我們的事。”
燈芯草跳動燃燒發出輕微的噼啪一聲,打破了無聲的沉默。
沈意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帶着決絕:“我不想你為難,與父親母親争執,鬧得斷絕關系;讓你放棄一切與我私奔,我也做不到。不被祝福的愛情,你會後悔的,不想愛情最後隻剩狼狽不堪,就讓我們彼此都留一份美好的回憶吧。”
事情的發展超出裴允文的預料,怎麼就變成了分手,他上前一步抓住沈意的手,對視沈意的眼睛,“我牽起的手,我不會放下,沈意,我還沒有去與父親母親談,你就判了我死刑,這對我不公平。”
“什麼東西又能用公平衡量呢?”沈意抽了兩下被抓着的手,沒有抽動,“我是一個十分自私的人,我也是一個不夠勇敢的人,我們所受的觀念思想不同,我說過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人生那麼長,我對你沒有信心。”
“此刻,你因為愛我,願意去為了我而争取,可我也做不到隻在後宅相夫教子,那樣的人生我會崩潰的,而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你也會累,你也會堅持不住,如果我不能生孩子呢,幾年你能挺住,一輩子呢,你能忍受沒有一子一女,忍受來自父母,家族,社會輿論的壓力,放手吧。”
裴允文沒有回答,沈意的問題,他并沒有想過,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最喜歡沈意的一點是她的理智,現在最不喜歡的一點卻也是沈意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