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深吸一口氣,斂下眉眼,緩緩屈膝,行以最莊重的大禮。她聲音清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兒臣此去,定不負陛下所托。”
晴方眼眶微紅,卻強忍着淚水,接着望向不斷抽泣的劉氏,“隻求陛下不忘你我之約。”
說罷,她便深深叩首,起身時,已經将眼淚拭幹,走向已經候在一旁許久的沈昀昭。
日光耀眼,沈昀昭一身銀白铠甲,高揚的馬尾發絲被微風輕輕帶起。此刻的他,目光如鷹,手指下意識地壓在腰際大刀上。
旁邊的士兵們身着玄鐵铠甲,手持長槍,槍尖上的紅纓在微風中獵獵作響,仿若一片翻騰的血海。
他們兩兩相對,整齊地排列成一條筆直的通道,護擁着中間的晴方。
晴方立于車辇旁,鳳冠霞帔在日光下璀璨奪目,她轉過頭,緩緩開口:“沈少将軍,啟程吧。”
話落,她便在七八個随親侍女的簇擁下上了那精美華貴的馬車。
沈昀昭心頭微動,目光下意識追去,隻見那香風已過,隻留一片紅色衣角。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修長有力的手指熟練地抓住缰繩,利落地翻身上馬。
沈昀昭身姿挺拔,宛如蒼松,他劍眉一揚,聲如洪鐘,向着整裝待發的隊伍高聲喝道:“啟程——”
刹那間,馬蹄聲、車輪聲、腳步聲交織在一起,送親隊伍如一條蜿蜒的巨龍,緩緩向着遠方行進。
晴方端坐在馬車内,這裡邊寬敞得很,就算連帶着藍漆幾個随侍女婢也是綽綽有餘。
忽聞馬車外面傳來陣陣踢踏聲,晴方擡手掀開紅紗簾布,正見沈昀昭駕馬于側邊,目光一絲不苟。
秋風習習,從少年将軍的臉頰拂過,悠悠飛揚到公主馬車之内。
沈昀昭被這涼風吹得微微側面,正好對上旁邊馬車之内晴方擡手掀簾,那張本就與從前的沈晴方相似的臉龐,在這面簾掩映之下,更加相像起來。
他心頭一震,面上的錯愕還未散去,一時間竟是恍了神,就連前方差點要撞上一個小士兵都未曾察覺。
晴方注意到,連忙出聲提醒道:“沈少将軍,快看前面!”
她說話時,面簾輕輕搖動,上面的珠子也随之舞動起來,隻剩下那雙眼波流轉的如秋水般的美眸。
沈昀昭忽而想到,他的小晴也有那一雙堪稱絕豔的眼睛。
晴方雙眸裡滿是困惑,見沈昀昭仿若失了魂,那被精緻化好的眉眼颦蹙,再次拔高音量,聲線急切道:“少将軍!”
随着這聲呼喚,沈昀昭眼中的霧色漸漸褪去,那眉眼之間的變化終于撞進沈昀昭的思緒,讓他徹底回過神來。
沈昀昭連忙拉緊缰繩,垂下眸子,泰然自若回應:“多謝殿下提醒。”
晴方心中疑惑,但不便在此刻問出,隻是颦眉再提醒了幾句:“少将軍可要好好休息,别再出此等差錯。”
說罷,她便将車簾落下,重新穩當地坐在馬車内。
沈昀昭看着那已經被緊緊閉合上的車簾,心中不由得湧起一抹複雜不忍的思緒。
那日康帝與他密談,話語之中皆是敲打。若是他與福熙在和親路上搞什麼鬼,那麼留在京中的沈家便會不保。
這無異于懸在沈家頭頂的利刃,和親之行,已然容不得半點差池。
他已經失去了母親和妹妹,不能再失去其他。
因此他贈密信于蒹葭宮中,為的就是要讓福熙即使身陷匈奴王庭,也能盡量過得自得其樂。
沈昀昭睫羽輕顫,垂眸的瞬間,悄然握緊一邊拳頭,片刻後,他緩緩仰頭,重新定格在那剛剛落下的紅紗車簾之上。
風拂過,帶動紅紗車簾輕輕晃動,勾勒出車内佳人綽約的輪廓。
這一次,是他對不起無辜之人。
*
匈奴派來的接親侍者,早早便歇在了京城郊外的驿站會館。
沈昀昭率着和親隊伍,馬蹄聲急,于午後時分抵達。會館朱漆大門緩緩打開,一股混合着奶香與膻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為首的匈奴侍者,身着華麗的羊皮大氅,腰間佩着寒光閃爍的彎刀,鷹隼般的目光,在沈昀昭與晴方的車辇上掃過。
沈昀昭神色冷峻,翻身下馬,靴跟重重磕在青石闆上。
眼前這人,正是匈奴王首頓的大兒子赤奇。他的毛發微微卷曲,四十上下的年紀,體格龐大,身上佩戴着的珠寶看得出來他在匈奴的地位非比尋常。
晴方在藍漆的攙扶下款步而下,擡眸便撞入赤奇那略帶蔑視與輕浮的眼神之中。
赤奇眼神不緊不慢地打量起晴方,操着一口略帶口音的康國話,揚眉道:“世人皆言康國美人傾國傾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王妃這等姿容,當真是明豔動人,令人移不開眼。”
他赤裸裸的眼神打量,如遊蛇一般膠黏,讓晴方即使隔着羽扇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沈昀昭側身一邁,寬闊的身軀擋住所有的不懷好意,他眉宇悠然,語氣卻帶着幾分不寒而栗。
“赤奇,福熙公主還未嫁入你們匈奴,當不得這聲王妃。”沈昀昭眸光掃射,那一身銀白铠甲在午後陽光的照映下更顯威嚴。
聽到這聲稱呼,晴方有些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