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相書房裡，郗将軍沒有落座，他怒氣沖天喝問：“段相爺，你私自調遣我的兵，意欲為何？是要造反嗎？”

段相忙安撫道：“将軍，我們都是親家了，我不過是派你的兵到城外巡防，省得後日我們兩家的大喜日子出纰漏。”

郗将軍微眯起眼睛，聲音克制：“什麼大喜日子？”

段相呵呵笑道：“自然是奕兒和若兒的大喜之日，三十六台聘禮已送往貴府了。”

郗将軍趕至将軍府時，府門外擠擠攘攘聚集了衆多看熱鬧的百姓，小郗若臉色煞白地看着喜慶的福馬車自街口排到街尾，門外人聲鼎沸，嚷得她頭痛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扶着門框勉力站穩，整個人昏昏默默的，竟心生凄涼人逢熱鬧事的枯寂，小郗毓忙近前攙扶着她：“若若，進去吧！”

司韫瞅着眼前的陣仗，心裡估摸着換算成現代的聘禮，價值幾何，越想心裡越沒底，連帶着揣在身上的錢包也迅速幹癟了下去。

眼前陡暗，是黑夜透着幽光的暗，并非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這是……在晚上？

司韫依稀聽到像是有大隊人馬趨近的響動，他疑惑地看着郗若，她卻笑道：“重頭戲終于要登場了。”

郗若雖是笑着，眼神卻如千年極寒，蘊着濃稠得化不開的恨意。

小郗若匆匆穿戴整齊跑向小郗毓的院子，在半道就跟小郗毓遭遇上了，兩人對視一眼什麼都沒說，同時朝着郗将軍院子跑去。

郗将軍似乎也在等他們，他負着手立在院裡，身姿挺拔，威風凜凜，單單站在那裡就給人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懾人氣勢。

小郗若緊步過去，尚未站定就着急問：“爹爹，外頭發生什麼事了？”

郗将軍冷哼一聲：“宵小之輩盡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倆，想把我困死在将軍府，也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若丫頭，你現下随毓兒回邊塞，我随後就來。”

小郗若聞言，眼淚滾滾落下：“我不，我要與爹爹一起，我們是一家人，理當生死相依，既要突圍，我為您開道！”

郗将軍鼻頭一酸，險些落淚，他揉着小郗若腦袋，哽着嗓子道：“傻丫頭，你留下來，爹爹如何安心應戰？”

小郗若流着淚說什麼也不願離開，時間急迫，郗将軍沉聲道：“毓兒，帶若丫頭走……護好她，你們回邊塞等我！”

小郗毓并無動作，郗将軍阖眼深吸一口氣，強忍心頭無盡酸楚，這一别，許是暫别，又或是天人永隔，叫他如何舍得，但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閨女送死！

郗将軍厲聲道：“郗毓，這是軍令！”

郗毓作為軍中将領，毅然決然遵循軍令如山，令必行，盡管心裡如刀割一樣，他還是咬牙道：“是，郗毓定不負義父重托！”

話畢雙膝跪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義父，保重！我們在邊塞等您凱旋！”

小郗若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郗毓磕頭，直到被他攥着手腕拽走時才反應過來，她拼命掙脫小郗毓的手，可他的手像鐵箍，她沒能掙出來，索性反拽着小郗毓往回走，但她力氣怎敵得過小郗毓，仍是被拖拽着離郗将軍越來越遠。

小郗若猛然雙膝跪地痛哭哀求道：“義兄，我不走！放開我，我不能走！爹爹……”

小郗若邊雙手反攥着小郗毓試圖讓他停下來，邊回頭朝郗将軍哭喊：“爹爹，我已經沒娘親了，您别趕我走！爹爹……”

小郗毓見狀邁不動步子了，征戰沙場多年的郗将軍禁不住紅了眼眶，片晌後啞着嗓子道：“毓兒，把若丫頭抱走，她要是再掙紮，就把她切暈帶回邊塞！”

小郗若滿臉淚水，她凝視郗将軍半歇，又轉頭看向小郗毓，眼前朦朦胧胧，壓根瞧不真切，但她似乎看到了兩人眼裡的決然。

她緩緩站起身子，攥着衣袖抹了把臉，沒再哭喊，隻是淚水止不住地流，她又擡起手背狠狠擦拭，随後邊淌淚邊朝郗将軍下跪，咚咚咚響聲振聾發聩：“爹爹，我們在邊塞候您凱旋！”

話畢起身，頭也不回越過小郗毓疾沖出去，小郗毓最後回頭看向郗将軍，郗将軍老淚縱橫，擡手揮擺示意他快些離開，小郗毓朝郗将軍鄭重颔首，轉頭快步攆上小郗若，眼角終是沒止住墜下了淚水。

前往邊塞途中，小郗若騎馬在前，小郗毓墊後，此時天色薄明，騎馬奔逃半夜，兩人臉色都不多不少染上倦意，但誰也沒意圖停下來休息，逃命之際，一分一秒的耽擱都可能使他們喪命。

日頭漸漸露臉，盡管兩人早已遠離大都，依然不敢稍作休息，畢竟他們在明，敵在暗，至今仍未得知敵人是誰，但膽敢夜襲将軍府，對方定非泛泛之輩。

太陽爬上半空，日光毒辣，小郗若渴得不停舔嘴唇，他們走得匆忙，什麼都沒來得及置備，缺少食物姑且能撐個三兩天，沒水就分外難熬了，尤其是兩人正在逃命，沒那工夫到處找水耽誤時間。

小郗毓似乎察覺到小郗若的異樣，揚聲問：“若若，你是不是渴了？”

小郗若聽到小郗毓的嗓子沙啞了，知曉他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于是她搖搖頭，沒有應答，省得被他聽出破綻。

小郗若聽得後頭嘚嘚馬蹄聲趨近，她含笑回頭，先是瞧見小郗毓左手捧着個蘋果，朝她挑眉一笑，小郗若回以粲然一笑，笑到中途，笑容僵在臉上，旋即驚呼：“義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