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小郗毓會意的當口，他的戰馬揚起前蹄，長聲嘶鳴，小郗毓雙腿夾緊馬腹，手臂快速纏繞幾圈缰繩牢牢固定在馬背上，不忘朝小郗若大喝：“若若，跑！”

小郗若已調轉馬頭，打馬朝他疾馳而來，不過須臾便來到他身側：“過來！”

小郗毓即便沒看到也知道他的馬定然受傷不輕，鐵定堅持不了多久，但兩人同騎一匹馬，遲早也會被後頭的人攆上，然而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飛身躍上小郗若的馬，把她護在懷内，調轉馬頭打馬狂奔。

小郗毓回頭掠了一眼，他的戰馬腹部挨了一箭，箭矢近半沒入腹中，戰馬有氣無力地側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眼含淚光目送着他們離去，眸子裡滿是哀傷與不舍。

這是打他十二歲進入軍營就一直跟随他的戰馬，一人一馬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好幾回他死裡逃生全賴這匹馬的警覺，在他遇險時飛速帶他躲開，這回戰馬甚至舍命救了他，若非它揚蹄止住去勢，中箭的就是他了。

他再度回頭看到戰馬緩緩阖上眼，帶出一滴淚，淌過它油亮順滑的被毛，滲入黃土。

而它旁側，一隊騎兵打馬疾馳而過，粗略估計有三十人，個個被甲執銳，他咬緊牙關壓下心頭無數雜念，轉頭不再分心留意身後的動靜，隻一門心思朝着邊塞疾趨。

小郗若被小郗毓環在胸前，兩人同騎一馬，即便是再優良的戰馬，到底力有未逮，沒多久就聽到後頭馬蹄聲逐漸逼近，小郗若心焦如焚，卻又無計可施，隻能松開缰繩一個勁兒地打馬，催促它跑得快些、再快些，為兩人一馬奔出條康莊生途。

背後的小郗毓身子倏地僵滞一瞬，小郗若急聲問：“義兄，你受傷了？”說着便要回頭。

小郗毓沒讓，他緊緊摟住小郗若，把紅彤彤的蘋果塞入她手心：“我沒事，别擔心，你嗓子都啞了，吃個蘋果解解渴。”

小郗若眼圈泛紅，她死死咬住下唇，點頭回應，雙手卻隻是牢牢攥緊蘋果。

馬蹄聲響徹耳畔，小郗毓身體又是一僵，旋即他低頭，嘴唇貼着小郗若耳朵：“若若，我拖住他們，你先回邊塞，義父和我不日就會回家。”

話畢也不待小郗若回應，在疾速飛奔的馬背上躍跳下去，小郗若想也沒想勒緊缰繩，随即調轉馬頭，但見小郗毓後腰及肩胛骨下緣分别遭受一箭，從容自若地手持彎刀攔截追兵的去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與郗将軍别無二緻。

後頭的追兵心生怯意，不敢近前，隻停在射程範圍内接連不斷放箭，近前箭雨悉數被小郗毓持刀撥擋打落，但小郗若明了，小郗毓失了戰馬，追兵一時半會沒摸清小郗毓的底兒，尚有所忌憚，一旦他們一擁而上，小郗毓必死無疑，他是拿自己的命換她活命的機會。

小郗毓聽得身後馬蹄聲漸近，心裡咯噔一下，随後脊背發涼，一道沙啞女聲在箭矢呼嘯聲中穿透力極強，小郗毓感覺那聲音宛如利箭，洞穿他的心髒：“義兄！”

小郗毓沒有回頭，他眼眶發紅厲聲道：“回邊塞去！”

小郗若正翻身下馬，餘光瞥見一人鬼鬼祟祟繞到小郗毓身後，小郗若高喊：“義兄，小心暗箭！”

随小郗若提醒同來的，有前頭密密麻麻的箭雨，以及身後嘯聲尖銳的暗箭，他們是有預謀的！目的就是令小郗毓沒法分心顧及身後的暗箭，盡管小郗毓在聽到小郗若提醒的刹那已經模跨一步，身後的暗箭還是直入他後心。

小郗若又氣又怒，那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難怪郗将軍斥他們為宵小之輩。

小郗若邊疾步奔向小郗毓，邊拔刀格擋橫掃而來的箭雨，突然小郗毓身體劇顫了一下，旋即以刀撐地，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缺少刀盾的擋截，箭雨不可避免地沒入他身體，不過眨眼之間，他身前已承載着三支箭矢。

小郗若失聲痛呼：“義兄！”她不管不顧跑向小郗毓，追兵、箭雨、邊塞統統抛諸腦後，在生死面前，餘事渺小得微不足道。

就在小郗若與小郗毓相距不過一丈之際，一道熟悉的嗓音怒喝：“全部住手！”

小郗若循聲望去，段昭奕在追兵後頭騎馬疾沖而來，追兵們聽令放下弓箭，雙手垂在身側，而最前頭有一人，拈弓搭箭，段昭奕一把打落他的弓箭，可惜晚了一步，箭矢離弦，呼嘯着劃破長空，所有人噤若寒蟬，目光不由自主随着箭矢疾掠， “突”一下沉悶聲響過後，小郗若聽到了箭羽顫動的輕微聲響。

她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身子略微晃動，而後怔怔地垂頭看向自己的心口，耳邊萦繞着小郗毓撕心裂肺地嘶吼：“若若！”

小郗若呆呆轉頭看向小郗毓，朝他揚起唇角，笑意未盡，心口處如被無形利爪狠戾撕裂般，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她用手捂着傷口，劇痛沒有絲毫緩解，她抓不住痛點，劇痛像是自皮肉裡、筋骨裡、骨髓裡彌散開來的，捂着傷口反使劇痛加重，她眼裡蓄滿淚水，勉力朝小郗毓扯起嘴角，小郗若自嘲地想，她如今的樣子一定比哭還難看吧。

小郗毓悲怆地看着小郗若，幾乎在同一刹那，兩人雙雙倒地，小郗若倒地時想用手撐持，孰料雙手使不上勁兒，整個人撲倒在地，簇羽觸地朝着她的心髒繼續深探，小郗若痛得渾身猛然一抽搐。

小郗毓見狀，啞着嗓子無力呻喚：“若若……”

小郗若看向小郗毓，隻見他拼命朝自己爬來，眼瞳渙散，小郗若淚水如斷線珍珠般大滴、大滴滾落，不顧劇痛朝着小郗毓挪爬，簇羽不停蹭觸地面，劇痛一陣重于一陣侵襲她全身，但都不及她心痛的萬分之一，眼瞅着兩人的手行将觸碰上了，小郗毓的手驟然無力跌落。

小郗若驚愕地看向小郗毓，他眼瞳散大，嘴唇不停翕動着，卻沒能發出聲音，但她知道，他在喚她的名字：“若若、若若……若若啊……”

小郗若竭盡全力撲上去，也不過挪動了一隻手掌的距離，但足夠了，如小時候無數次平凡相伴，她攥緊他的衣袖，努力揚起唇角，沙啞着嗓子喚出喚過千萬遍的稱呼：“義兄！”

小郗毓戀戀不舍地竭盡全身力氣深深看小郗若最後一眼，似乎要把她的模樣永遠镌刻進腦海裡，小郗若親睹他眼神逐漸黯淡，緩緩阖上眼，一滴淚自他眼角滑落，滲入黃土，嘴角卻如她無數次攥緊他衣袖時那般傲然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