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問洲輕笑,懶得同她争論。眉眼裡含着難以察覺的寵溺。
兩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看似為各自端正了位置,在程煜眼裡,卻總覺得隐含不對勁,具體在哪他也說不上來。隻記得他跟着長輩在少有的幾個場合中認識的賀問洲截然不同。
印象裡,賀問洲不苟言笑,所出席的場合裡,也鮮少有人敢攀附。
程煜專注地琢磨着,賀問洲已然起身,遞了張卡出去。舒懷瑾沒見過這種黑金版的稀有卡,左右端詳着,欣賞完了又還給他。
她面上平靜,唇角的弧度卻不自覺地翹起來。忍不住小小幻視了下他上交工資的場面,快被甜死了。好吧,大佬哪有工資卡,全是各種需要公證的天價資産。一下子又被拉回了現實。
賀問洲:“不買單打算在這裡打工還債?”
“我朋友早就付了。”舒懷瑾對上他若有所思的視線,“我們AA的,你别多想。”
才不是他以為的塑料友情。再說了,要坑也是光明正大地坑,誰會默認最後離開的人買單這種傷感情的傻逼規則。
賀問洲來去匆忙,沒有半點想在這裡待的意思,苦肉計以失敗告終。
舒懷瑾跟着他乘坐電梯來到樓下,還在思考怎麼拖長相處的時間。
哪知他等泊車員将車開出來後,看了眼腕表,他随身攜帶的助理見狀,躬身為他點燃雪茄,恭敬地遞上去。煙霧缭繞間,遠如天上月的冷冽感再度浮現,将她拉回了初見他時難以靠近的暴雪夜。
“不是說抽煙緻癌?”舒懷瑾欣賞着他指骨的寸寸筋絡,他站在原地,身形落拓溫貴,無端給人一種自紙醉金迷裡厮殺出來的清孑感。
他這樣的男人,倘若不是因為她家裡的關系,恐怕根本不會纡尊降貴地為她浪費光陰。
賀問洲反握着雪茄,點到即止地抽了一點,便讓助理剪斷。
好似全然不受任何瘾症所控。
“用不着再提醒我一遍。”賀問洲說話時,那點煙霧很快散盡寒夜裡,嗓音不可抑制地低啞着,“大不了,以後你在我墓碑上刻下這行字。”
舒懷瑾還沒到生死看淡的年紀,不懂他坦然說出這句話時的從容,隻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你就比我大十歲多一點點,不至于黑發人送白發人吧。”
這句玩笑話一點也不幽默,賀問洲抿着薄唇,眼底的沉重和戮然消散不少,渾濁的眸光眺向眼前人。
“生老病死,本就難以自控,五歲一個光景。”
賀問洲稍頓,雪茄的後勁從肺部深處漫出來,如同一針鎮定劑。他收斂神色,恢複了往日不近人情的淡漠,“十一歲,猶如天塹。”
舒懷瑾隐約察覺到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心結,但賀問洲樹起的高牆實在是太過堅固,不肯讓窺探之人靠近半分。
哪怕是同他關系交好的舒宴清,也隻知道他自小在東南亞邊境長大,後來白手起家的資源裡,有不少家族人脈的助力。
至于具體落到實處的故事,早已淹沒在外界的猜測中。
媒體不敢深挖,将他背後烘托成亦正亦邪的力量。
大佬嘛,誰敢說誰一身清白。
程煜今晚非常有眼力見,驅車路過他們身邊時,打着雙閃,示意他先行離開了,旋即彙入車流中。
舒懷瑾揮手,跟程煜道完再見,用那雙靈動的眸子巴巴地望着賀問洲,沒忘記诓騙他過來的借口。
“你之前說了要安慰我……”
賓利最後排擺着個超大的琳娜貝爾玩偶,還是今年的抽簽款,僅限大陸入園的遊客抽取,據說特别難中,網上價格都快炒瘋了。
舒懷瑾在社交平台收了兩次,到後的都是高仿品,氣得她連發兩條朋友圈。新鮮勁過去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了。
直到剛才透過車窗,看清他準備的禮物。
賀問洲的确不哄怎麼哄小姑娘,但至少不會空着手去,興師動衆地派人抽了無數次簽,買到玩偶後,專程空運回來,輾轉了幾個小時,才抵達京北。
見她有人陪着,心情也不差的樣子,原本是沒打算送出去的。
如今被她撞見,倒是沒必要再藏着。
“剛才安慰得還不夠?”賀問洲聲音溫沉。
舒懷瑾默了一會,“剛坐下就開始陰陽怪氣,話沒說幾句就要走,算哪門子安慰。”
“哭是假哭,酒是假喝。”賀問洲不疾不徐,留了半句沒說。
再跟他相處下去,她真的要拿出死纏爛打的本事了。
隻見上一秒還慫裡慫氣的小姑娘,眼裡費勁擠出幾縷濕霧,鼻尖一吸,大有轉瞬就要哭出來的架勢。這套連招不知道用過多少次,連怎樣的表情能讓人心軟都計算過,眼淚将落未落的,也不說話,就這麼垮着臉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眼淚就是她最好的利器,哪怕他明知這眼淚是假的,還是無法保持冷淡。
他頗為無奈地蹙了下眉,“好了,以後别用這招。東西是才買回來的,沒洗過,别往臉上蹭,不幹淨——”
話音未落,她已經喜滋滋地抱上了玩偶,親昵地好像失散多年的寶貝似的。
賀問洲就多餘叮囑。
他手掌落回褲袋,在原地注視了她一會,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也染上跟舒宴清一樣的絮叨毛病。助理喻堯踱步上前,詢問老闆的意思,“賀總,舒小姐還是坐後面那輛車嗎?”
喻堯跟在他身邊多年,知曉他不受道德綁架,加上存在些許精神潔癖,從不肯屈尊跟人一道。
上次送完舒小姐,車輛從裡到外進行了清洗消毒,連車内循環系統也不放過。
下午買這個玩偶雖然離譜又麻煩,好歹隻是老闆動動手指頭命令的功夫,不需要耗費太多心神。
幫朋友照顧妹妹到這個程度,應該差不多快到老闆的忍耐極限了。
不過身為助理,伴君如伴虎,還是得再确認一下。
聞言,賀問洲視線落點未變,望着車内的人,“你看她那樣子,是你能請得動的?”
喻堯琢磨不透這句話,隻能按照常規思路分析,“賀總放心,您交代的任務,就算請不動,還有别的辦法。”
賀問洲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用溫淡無波的語氣說着讓人脊背發涼的話。
“把小姑娘惹急了要記仇,是算在你頭上,還是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