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選擇用那種方式殺死自己嗎?
因為我的死亡讓冷眼旁觀者受到驚吓而産生心理陰影嗎?
如果有神,你對他們那樣仁慈,又為什麼不能溫柔地注視我一次?
如果沒有神,又是什麼在操縱着我走向這樣的命運?
被遺忘到隻剩下影子的清醒夢籠罩着我,夢裡的一切對我耳語,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陽光。我看到黑發黑眼的辛德騎着自行車從坡頂疾馳而下,風吹起他的頭發,少年人面孔模糊,笑聲卻刺耳到可怕。
一個讓我無言以對的夢後,我前所未有地疲憊,隻想再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反正這個時候睡一會兒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我聽到那台僞大白的警報聲,和它被強制關掉的聲音。
我又睜開眼,看向略顯親切的醫生。
盡管自诩不會讀空氣,可扪心自問,我對感受外界的惡意還算有幾分心得。
我真是……這個**的世界,連點讓我随心所欲的emo的時間都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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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阿蘭沉默地盯着他的患者。
他在從醫學院畢業,到第三軍團服役的十年間很少見到需要進行深度麻醉的軍雌。他的同類們有着強壯的身體和與身體相匹配的自愈能力,以至于大多數時候醫療艙和營養液就可以解決問題,襯托得“找軍醫”是種基因等級更低的雌蟲的次等選擇。
但“少”不意味着沒有,高等種軍團裡中等種的數量并不是零,阿蘭在MA 83ML中等星上也給其他戰友進行過手術。
兩相對比,相較于意識不清醒時更容易無差别攻擊的同袍,這隻雄蟲的喋喋不休就顯得格外無害。
這種無害的認知在患者突然閉口不言,繼而不解地反複問着“為什麼”的時候變成了一種不知所措的茫然。
為什麼呢?阿蘭想,這和教科書上寫的不一樣。
在阿蘭接受的教育中,雄蟲是脆弱、敏感,并且需要保護的珍稀生物,他們可以安撫雌蟲的精神海暴動,也象征着“繁//殖”與“進化”。星網上有關雄蟲的大多是關于xx雌蟲僥幸獲得oo雄蟲青睐,因而一步登天的消息,軍隊的娛樂影片中也不乏這種類型的愛情電影,千篇一律的套路,更換的隻有演員、布景和服化道。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在這個社會裡,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上,一隻中等種以上的雄蟲必不可少,因為隻有中等種以上的雄蟲才能保證後代的基因等級不滑落,劃分清楚中等種與低等種間搖搖欲墜的界限。
但阿蘭缺乏向上爬的強烈欲望,也并不準備積攢貢獻值用于約會。中等種軍雌進行第一次約會的平均年齡是102.4歲,這輩子能見到等級最高的雄蟲是電影屏幕上的D級的影視明星,因此他準備在差不多六十歲左右申請某位中等種閣下的凍//精,免除自己逃避繁衍罪的嫌疑後,再繼續生活。
可現在躺在他面前的就是一隻被上官襲擊到重傷的高等種雄蟲。
一隻被咬斷骨頭、咬爛皮肉,被視作獵物遭到攻擊的雄蟲,一隻在宣傳與影視資料中都該得到最高級保護與待遇的,珍貴的A級雄蟲。
這就是軍團總部的時尚嗎?
偏遠星系來的雌蟲感到茫然,有什麼東西掀開了虛妄一角,把現實的内囊展示給他看。
落後時代二十年的阿蘭還沒有來得及跟上主星系的星網潮流,不然在将辛德和十數日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主角對上号後,他會更加驚訝,也會更加了然。
阿蘭遲鈍但并不愚蠢,雖然不知道師兄和茲維克少校間的仇恨糾葛,但也終于意識到這個任務背後的殺機和大地方蟲的心機,并覺得自己或許,不,是一定沒有辦法走出這間手術室。
就算用這隻雄蟲當蟲質,憑他現在這個慘樣,那個可怕的“小梅裡森諾”多半也不會有所顧忌吧……畢竟那個傷口……
阿蘭親手剜掉了那些無法恢複的碎肉,取出那些差點卡進血管的骨渣殘片,再修幹淨斷骨的邊緣,又将那團“非常安全的生物填充材料”固定塑形,鍊接到斷骨上。
沒有蟲比他更清楚那個傷口的嚴重性:對軍雌來說一般般,對雄蟲來說要了命。
一種認命了的無可奈何之餘,阿蘭竟然詭異地在這隻雄蟲身上找到了某種心理安慰。
既往認知中高高在上的高等種閣下都在梅裡森諾手中被折磨得這麼慘,哈!他似乎也不必為即将落到自己頭上的死亡感到什麼難堪了。
可既然那位梅裡森諾上校還需要蟲給這隻雄蟲進行手術治療,并且還提前關掉了醫療記錄儀,就說明他雖然不在乎這隻雄蟲,但一時半會兒還不能讓他死。
又或者,死也不能讓他死得蟲盡皆知。
阿蘭發現自己出奇的冷靜,半點不覺得恐懼。他平靜地想:那自己是不是該在被殺死前,給那個大蟲物再多造成點麻煩?
雖然數小時前那家夥還派了蟲守在這裡,但顯而易見,梅裡森諾上校也有一屁股的麻煩事要去處理,似乎無暇他顧。
軍醫又不是不會殺生,阿蘭也是正經接受過軍事化訓練的C級軍雌。
在手術輔助機器因程序不符而發出警報時,阿蘭結束了它的運行。
正在說胡話的雄蟲很敏銳,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視線聚焦在阿蘭身上,嘴巴裡的“為什麼”也換了一個新句式。
“為什麼要關掉它?”這位高等種閣下張着他鎏金色的眼睛,專注地盯着他,問他,“你想要做什麼?”
阿蘭溫和地回答:“我想要減輕您的痛苦,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