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慶想的事與“恭敬謹慎”間就算差不了十萬八千裡,也多少差出個被放倒的喬戈裡峰。
哦,不好意思,用錯了喻體。藍星上的“喬戈裡峰”和大多數地名一樣随大流地進行了架空處理,現用名如出一轍的欲蓋彌彰,是K2峰。
和曾經的辛德類似,這名已經算不上新鮮出爐的穿越者正在經曆一次不具有生理意義的幼生期。視聽觸嗅,幼生蟲崽用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大腦去認識世界,建立對陌生新世界的認知;穆慶亦然。
他身體狀況優良,不聾不瞎,有正常的理解能力,當然看得出辛德對此類事情的抵觸。
也正因此,穆慶沒有想明白對方順從到這個地步的原因。
PTSD、軟肋、破罐子破摔、叢林法則,還是什麼他尚未了解的蟲族play?
盡管在穿書時意外得到了蟲族通用語的聽說讀寫等基本溝通交流能力,避免了落地聾啞瞎的慘況,進而規避了相應bad end,但這并不意味着穆慶也同時激活了“蟲族百事通”的VIP客戶贈送禮包。同樣用遊戲術語描述的話,他還有許多熟練度和經驗值需要刷。
認識智慧生物是認知世界中必不可少的一環。穆慶自覺一時半會見不到蟲族之外的高等動物,而蟲族之中,距離他最近的就是辛德。
相較于那些高等雌蟲,這一高等雄蟲兼具低威脅性與高價值性,性情冷淡卻也表現得平和,性格穩定,擅長自我排解,不至于因為輕微刺激與試探而小動物似的應激猝死。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人是典型的視覺動物,蟲族多半也是。不然要用什麼解釋,換了一個新的身體後,他仍會為看到漂亮美好的事物而心曠神怡。
即使褪去吊橋效應的濾鏡,辛德依舊樣貌出衆,面容俊秀,溫和又柔軟,與蔓缇斯格格不入。他往那邊一立,全身上下找不出和醜陋沾邊的地方,是賞心悅目的同義詞。
有這樣一個觀察對象,也有助于穆慶調理心情。
畢竟,這實在是個有大病的世界,他身邊的人形生物們也無一例外,都是腦子有病讓人捉摸不透到底在想什麼的家夥。
他沒有用“幾乎”,辛德并不是例外。
這是辛德卧室外的會客室。有别于蔓缇斯上冷硬凜然的梅裡森諾風格,瓦爾倫特位于萊布爾姆的住宅要更加柔和。從顔色到線條,從裝飾到家具,從所有者到使用者,都更加溫文、委婉,透露出另一種類型的傲慢。
一種底氣不足,卻又要自诩清高,寅吃卯糧的傲慢。
模仿着那些可堪為榜樣,恪盡職守的前輩們,穆慶一言不發地站在辛德身後,盡到護衛的職責。
好吧,他知道自己該用“護衛雌”和“雄主”(該點存疑),可作為一個十幾天前還生活在人類社會的男性來說,穆慶目前還是做不到自稱為“雌”。
啧,雖然現在外貌仍是男性,但在蔓缇斯上的體檢又說明他确實變了性還有了相應可使用的器官……
問題來了:請問人類男性穿成雌蟲,是否也能算作一種變身文學?
呃,如果返鄉無望,他真要在這裡落地生根,乃至要用凍那啥玩意兒精進行那啥啥,那這是否又能算作一種變嫁後宮文學?*
無法界定自己存在形式的人類回憶着種種網文形式,面上波瀾不驚,活像粘了一打撲克臉。
擺好看上去真不錯的飲品甜點後,侍從們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現在這房間裡算上他也隻剩下三個活物。另兩個都坐在沙發上,反倒給了他一個居高臨下俯瞰的機會,把房間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比方說……
都不用低頭,餘光所及,不再關注甜食的穆慶就能看到辛德蓬松的白色發頂。
這就是萊布爾姆上的生活比蔓缇斯的更加精緻的又一項明證了。經過瓦爾倫特……算了,還是叫他們“紫羅蘭家族”更容易記憶——經過這個紫羅蘭家族中的造型師的打理後,辛德那原本隻能算作幹淨清爽的發型瞬間有了質的提升,P圖似的從貼頭皮變成了高顱頂。
從這個角度思考,這幫蟲族還挺人模人樣的。
……也不對,這些家夥像人是應當。被人類創造出來的虛拟生物怎麼可能不像人?
從行星文明到星系文明,人類在這一過程中保留了完整的古文明曆史。那些連大地都離不開的原始祖先已經預見性地表露出傲慢的本性,幻想天空,幻想宇宙,将神想象成具有人形的強大生物,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定義他們,塑造自己造物主的模樣。
他們沒道理不把自己的造物也想得人模人樣。
“……你需要了解的資料,克利弗德已經整理好發過去了。”辛德對面的撒迪厄斯說,“不過從我自己的立場來說,我還是覺得你太過心急……”
“這和我沒有關系。我理解您的心焦,但還請把您的責怪留給德爾朗軍團長,不要在這裡浪費情緒。”
面對撒迪厄斯的規勸,辛德頭也沒有擡。穆慶看見他的手指在光腦上戳弄幾下,而後又滑動投屏的界面,以便它的主人更好地審視那些潛在的交易對象。
辛德一邊看,一邊回話,說完就閉上嘴,沒有表現出繼續溝通的意象。
好一副漠不關心、我行我素的冷淡做派,隻可惜冷淡得不徹底。
稍微了解過軟葉星在這個世界的地位與作用後,穆慶就理解了雄蟲的作用與實際地位——他姑且把雄蟲看作一種需要精細照顧、能提供情緒價值、具有高互動性的精品可交//配寵物。
而這樣離開飼主就活不了的動物,驟然遭到遺棄,又再見故主,要是真的想一刀兩斷,可不是這種做派。
說白了,不痛不癢的埋怨和撒嬌沒有分别。
穆慶确信,撒迪厄斯也是這樣想的。
這是條和他親太爺差不多大的老狐狸,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自覺志得意滿,進而低水平地在明面上松口氣。撒迪厄斯依舊是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滿眼真誠,看起來比真金還真。
“我知道你有怨氣,這樣才對,有火氣就該撒出來,不要自己忍着。”撒迪厄斯前傾身體,“在軟葉星……你見不到許多事,我也不想讓你煩心這些事。我原本想着你還小,時間還長,可事發突然,你也知道我們是什麼水平的三流貨色,連克利弗德都不能在第七軍團服役……”
他頓了頓,搖搖頭,不再詳談,隻面上帶出些無奈:“到了這個地步,瓦爾倫特依舊沒有能力直面梅裡森諾,我在這裡也沒有足夠的話語權。可如果你說不想,不願意,想回來,我會盡我所能地幫你——”
“你能幫什麼?”辛德打斷他,“當初我被綁到大梅裡森諾星艦上的時候,你們什麼動靜都沒有,除了德倫沃斯就送上來個蹩腳醫生。我在蔓缇斯的時候,沒聽到過瓦爾倫特有哪怕一句抗議。到德倫沃斯死了還要被那些得了腦病的螯獸安上叛逃罪名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麼?和現在一樣,坐在這裡悠哉遊哉地施展自己的話術,顯擺自己的舌頭有多麼靈活嗎?”
相處不長,穆慶很少聽到辛德長篇大論。此時此刻,辛德的情緒也随着語言的宣洩産生波動,并達到一個爆發的節點。
三連自述瓦爾倫特見死不救的事實後,辛德關掉了投屏,對撒迪厄斯怒目而視。
撒迪厄斯專心地聽完,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他試圖抓住辛德的手,以直接的身體接觸施以安撫,被辛德一把甩開。
“怎麼?難道您以為我是心甘情願和低等渣滓一樣賣笑嗎?”
辛德深吸一口氣,壓住情緒,以譏诮作為發言的結尾。
但他的聲音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