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後采訪選擇了我和樸到賢。

導播姐姐敲響FIN賽後休息室的門，我下意識地看着樸到賢，連我自己也開始驚訝自己居然會這麼做──而他也看着我。

很近，我可以看到他眼睛裡倒映着我的影子。

這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端詳樸到賢的臉。

他眼頭圓鈍，眼尾上揚，膚色不算特别白，臉頰上幾顆粉色的青春痘都恰到好處地透露着他的生澀。

不笑的時候讓人覺得溫和，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則讓人感覺被海底撈暖融融的熱氣包裹，又爽朗又具有煙火氣，讓人想起軟乎乎的雪白的薩摩耶。

我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他長相真優越，是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男生，氣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他很克制又很自然地把握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多一分成熟，少一分幼稚。

“走吧。”

他低低地說，我又開始陷入幻想──他的聲音可真好聽。

“好。”

我站起身子，突然感覺到一股力道攥住了自己的手。

是孫施尤。

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變得特别嚴肅，而一個平時開朗活潑的男生嚴肅起來會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但他全然不顧了，他隻看着我。

“權允熙。”他叫了我的全名。

“記住在舞台上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保持謙虛，适當贊美對手和隊友。你是賽場上唯一的女選手，無數鏡頭對準着你，試圖找到你的破綻，拿你炒熱度──他們會惡意曲解你，羞辱你，意淫你，把你擊潰，但你絕對不要屈服，你隻要在聚光燈下做好你自己，會有很多很多人支持你的。”

孫施尤語速很快很急，看着我時格外緊張，甚至于說話時都有些艱澀──我知道他身上的風波，在次級聯賽的舞台上，這位摸爬滾打好幾年的輔助深受媒體言論荼毒。

他知道外界怎麼評論他，在看不到盡頭的賽場上也心生退意，可即使自己身上早已被唾沫星子淋濕，他也要為自己的後輩撐起一把傘。

“我們知道的。”樸到賢說。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這份提醒太善意，太溫柔，沒有一絲一毫要我付出籌碼交易的模樣，隻是單純地關心我，隻是我。

我重重地點頭，強行壓下内心的波瀾起伏，從樸到賢後側的位置走到他的旁邊。

兩人一起闖進了門外的鎂光燈爆閃鏡頭和輿論的腥風血雨中，沒有再回頭。

身後是幽深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前方是嘈雜的人聲，咔嚓咔嚓摁動的快門鏡頭聲，勁疾的音樂好像在舌尖上發麻的跳跳糖，暖氣讓我的腦袋變得越來越濃稠，我感覺自己被裹挾着推上了高高的懸崖邊緣。

我的身側隻有樸到賢，有且僅有他一個人，如果他不能給我一點溫柔的、模糊的力量的話，我想我一定會在恐懼中慢慢失去知覺。

心跳越來越快，耳畔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我下意識地攥住了一切可以被我抓住的東西，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夢魇或者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人。

樸到賢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我攥住，他偏過頭看着我的臉，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像是某種懵懂的小動物。

樸到賢錯愕地看着我孤立無援而把他當成救命稻草的模樣──他應該如我所願給我一點他并不想給我的安慰，還是應該如約承擔起鏡頭前照顧我的角色，再在賽後論壇中迅速被公衆“記住”呢？

他要這麼做嗎？

他要再一次利用我的脆弱，就像在隊内矛盾中誘騙孤立無援的我答應他扮演鏡頭情人一樣嗎？

這裡沒有人看見，他應該再一次這麼做的，可袖子上傳來的攥緊感卻讓他第一次産生了猶豫。

她需要我。

這是一個很古怪的想法，而樸到賢此刻尚且不知道這個想法意味着什麼。

直到他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地将我放在利益置換的天平上，直到他被我單方面分道揚镳，直到格裡芬隊伍徹底分崩離析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對權允熙的憐惜來得這麼早，這麼悄無聲息。

悄無聲息地将他淹沒。

“……”

樸到賢歎了口氣，我看着他，就好像是等待着宣判的囚徒。

“允熙，如果感到緊張，就抓着我的袖子吧。”

“好。”我聽到自己這樣說，就仿佛我們之間締結了一個不需要付出代價的美好的契約，這種溫柔的安撫讓我産生一種錯覺。

我要愛上他了嗎？還是他要愛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