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
“我都知道,沒事了。”他聲音低下去。
江嶼頓住。
——
晚上十點多,溫爾鑽進被窩寫報告。
剛寫完一頁,門鈴響了。她愣了一下,披上外套去開門,是外賣。幫忙送到門口的管家已經走了,門口放着一杯溫豆漿和一個包裝很整潔的熱牛奶面包。
她沒點餐。
疑惑地拿起袋子,上貼着一張便簽紙,寫着三個字:江嶼送。
溫爾拿着紙袋進門,手機收到一條新消息,是江嶼發的。
【謝總讓送的。他晚飯沒吃幾口,聽說你今晚加班,怕你沒吃晚飯。讓我買飯的時候順便帶了一份。】
溫爾盯着那句話,一時不知道要回什麼。這不是謝丞禮第一次“照顧”她,但他從來不親口說。他總是通過江嶼,通過安排,通過悄悄的動作。
她坐在沙發上,一邊咬着熱面包,一邊覺得眼睛有點發脹。突然想聽他說句話,說什麼都好,她已經好久好久都沒聽過謝丞禮跟她溫柔說話的聲音了。
——
彼時謝丞禮坐在書房,安靜地看着電腦屏幕。他調出了今天的拍攝通道監控影像,看見她站在燈光底下,彎腰幫林叙整理衣角。
神情柔和,語氣溫柔。
他不是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隻是……很久沒對着他了。
——
淩晨一點,溫爾還是沒睡着。
她坐在書桌前,把采訪手稿最後幾段重新過了一遍,又順手畫了一個小圖稿。
紙張邊緣,有她寫的一句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字寫得有點輕。
她寫:
“他很久沒跟我說話了。”
工作日,一般攝影棚的燈光會在傍晚六點準時關閉。
溫爾收拾好最後一件樣衣,搭在衣架上,回頭看一眼後台雜亂的試衣區,歎了口氣,轉身回了設計部辦公室。她今天隻啃了幾口早上上班順路買的玉米,胃裡空落落的,卻沒什麼胃口。
黃姐已經提前下班,A組剩下的幾個人也都走得差不多。程星給她留了杯豆漿放在桌角,留言條上寫着:“快點喝了别胃疼。”她低頭笑了笑,喝了一口,豆漿已經溫涼,正好緩一緩。
她打開電腦,把拍攝記錄和現場結構闆的圖樣更新到内部資料庫。上傳完畢,她順手點開董事辦文件系統,準備傳一份備注說明,卻意外看到了謝丞禮的文件名。
那是今天上午十點,他在後台修改的一份“公益聯動示意方案”。溫爾原本沒打算點開,但指尖懸在觸控闆上,最終還是輕輕一點。
文檔打開,頁面極簡,隻有兩頁,但思路清晰。第二頁備注的末尾寫着一句話:“試驗組可融合現有設計人員,建議保留設計個人表達空間。”
她盯着那句話看了幾秒,沒來由地,忽然眼眶有點熱。
那是他在默默為她鋪路。沒有聲張、也沒有介入,隻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幫她保留了獨立設計的權利。關了電腦,起身收拾東西。
九點一刻,她拎着資料和文件,站在電梯前,猶豫了很久,還是按了三十八樓。
她沒有理由上去,但她想看看他。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辦公室。
電梯裡隻有她一人,風衣下擺貼着腿邊,她低頭盯着文件角上的小褶皺,不安地撫了撫。等電梯“叮”一聲打開,她走出門口,看見辦公室的燈還亮着。
辦公室裡沒有助理,也沒有人走動。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輕輕敲門。
沒有回應。
她又敲了一下,這次換了個更輕的節奏。
“請進。”是謝丞禮的聲音,低沉,略帶些沙啞。
她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他坐在落地燈邊,窗簾半拉,光照斜斜地落在他腿上。他穿着白色的襯衫,黑色的馬甲,黑色的西褲,輪椅靠得近,雙腿垂落在腿托上,角度自然。
但她敏銳地注意到,他放在輪椅腿托的右腳鞋尖稍微偏了一點,看上去有些無力地垂着,是脊髓損傷患者典型的足下垂姿勢。
他今天大概一整天都沒調整坐姿。否則腿不會這樣擺。
“你還沒下班?”她把文件遞過去。
“我等你送資料。”他接過,卻沒翻看,“坐吧。”
她猶豫了一下,在他對面坐下。
燈光柔和,兩人之間隔了一張不大的茶幾,桌上的玻璃杯空了一半,紙上還有沒擦完的筆記。
“下午拍得挺好。”謝丞禮先開口。
“還行吧。林叙挺配合的。”她語氣平靜。
“他有經驗。”他頓了頓,補了一句,“你也教得好。”
溫爾沒說話,她其實沒打算在這兒多停留。可他這句“你也教得好”帶了點模糊的意味,讓她不知該怎麼接。
他換了個姿勢,把左臂從扶手上擡起,按了一下右肩,動作很輕,但她注意到了。
“你肩膀還在痛?”她問。
他沒否認,但有點莫名:“上午會開的時間長了些。你怎麼知道?”
“我上次開完會看你手抖。你等一下,我給你拿貼膏藥的東西來。”她站起來轉身去包裡找,從小袋子裡翻出一貼薄荷膏貼,回頭時卻發現他似乎有些猶豫。
“你放着吧,等會讓江嶼來。”他說。
她沒應聲,隻是繞過茶幾走到他身側,蹲下,把包裝撕開,輕聲說:“你有需要,我正好在。就不要麻煩江總助了。他也是很忙的。”
他微動了下手指,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她解開謝丞禮的領口把他的襯衣衣領擡起一角,看見他右肩後方肌肉輕微發紅,感覺像是長期過度使用造成的勞損。她輕輕貼上藥貼,又溫聲問了一句:“今天有沒有做訓練?”
他搖了搖頭。
“怎麼了?”她語氣放輕。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累。”
一個字,卻說得比任何一次都實在。
溫爾把膏藥貼紙撫平,覺得鼻尖發酸。
她半蹲着,一隻手還搭在他輪椅椅背邊沿,餘光正好能看到他搭在腿上的手,骨節清晰,手背青筋浮現,卻靜止得像一張照片。
她緩了一秒,低聲:“你昨天,沒跟我說話。”帶了些委屈的意味。
謝丞禮側過臉看着她,眼神一點點沉下來。
他不答,沉默良久,才問了一句:“你很喜歡他?”
溫爾怔了怔:“誰?”
“林叙。”
“啊??”她不理解這跟林叙有什麼關系。
謝丞禮沒有回答。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手指不經意地收緊了一瞬。沒多做解釋,但他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緒。
他不高興。
溫爾好像明白了什麼,忽然笑了一下,敏銳地察覺到了對面人的情緒,有點高興也有點無奈:“他穿着我設計的的衣服,我得跟他溝通。”
“嗯。”謝丞禮終于開口,“我知道。”
這句話落下,他手背的青筋跳了跳。他擡眼看她,眼神沉而亮,像回憶裡夏日海邊的夜色下燃着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