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生,您尿路感染有些嚴重,按時服藥很快就會恢複。暫時沒辦法佩戴留置尿管也沒辦法間歇導尿。您的紙尿褲和墊子我們會幫您定時更換,配合抗生素治療後,感染會慢慢緩解的……”
沒聽到謝丞禮的聲音。
護士緊接着又補了一句:“病房保持通風,您注意休息。”
話音落下,是一陣細微的水聲,還有衣服和被褥摩擦的聲音。像是換藥,也像是護理。
溫爾低頭看着手裡的飲料,指尖微涼。她現在沒什麼進去的欲望,她不是要證明自己多麼英勇的義無反顧,也沒打算在他最難堪的時候施以溫柔。她不打算當謝丞禮的救世主,也沒打算搞聖母那一套。
她環顧四周,這間私立醫院的裝潢十分不錯,看上去像高級的療養院。要不是來看謝丞禮,她還不知道申城有環境這麼好的醫院。
過了一會兒,護士推門出來,看到她吓了一跳:“啊,您是……”
“我是他朋友。”溫爾說,“我現在能進去嗎?”
護士猶豫了一秒,但還是點頭:“病人剛才醒了一下,現在可能又睡着了,你……盡量輕一點。”
溫爾點頭,輕輕推門進去。
病房内的燈調到最暗。點滴緩緩落下,謝丞禮靠坐在床頭,臉色蒼白。他身上蓋着薄被,輪椅擱在床尾沒推回去,床邊露出藍色醫用護墊的一角微微皺着,像是移動身體後留下的痕迹。
溫爾站在床邊,沒說話。
床上的人一看就沒睡着。她能感受到那種假寐狀态,他的呼吸太刻意了,每一口都像是壓着力氣調出來的節奏。
她沒想好開場白。畢竟他大概不想讓她出現在這裡。不過安靜隻持續了兩秒,因為他突然開口了。
“你來了。”
聲音啞到幾乎聽不清,卻不含任何驚訝。
她笑了笑:“嗯。”
他把被子往上蓋了蓋,從床邊的扶手拿起遙控器,搖起床頭,半靠坐在床上,過了幾秒才說:“你哥告訴你的?”
“嗯。”她在一邊坐下,“他還告訴我,你不讓人告訴我你生病了。”
謝丞禮沒反駁。他眼睛閉着,臉朝着窗外。
溫爾問:“怕我看到你生病的樣子?”
“……嗯。”
他承認得很坦然。
溫爾點點頭,語氣不疾不徐:“為什麼呢。”
明明是問句,但她的語氣低落,像歎息。
謝丞禮指尖輕微動了一下。
她看着他蒼白的側臉,繼續說:“你看,你總是不說。你上高中的時候因為打球腿骨折了,也是不說。結果讓我變成了壞孩子,扯着骨折的鄰居哥哥鬧着陪我去遊樂園。最後回來被我爸媽打了好幾下手,說我不懂事。”
這話一落下,病房一陣寂靜。
謝丞禮緩緩睜眼,看着天花闆,眼神飄遠,很輕地笑了一下,卻帶着苦澀。
“那是你放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全班就你沒去過那個主題樂園,”他說,“叔叔阿姨出差,你哥又正好去隔壁市參加數學競賽了。”
“所以你什麼也不說,居然把石膏拆了換成護具陪我去。騙我隻是扭傷。”她幫他補上。
他沒說話,扯了扯嘴角。
病房很安靜,隻有點滴的滴答聲在持續。
溫爾握着那杯已經不再溫熱的抹茶拿鐵,輕輕放在床頭。
“我沒打算打擾你。”她說,“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也不會多問。”
“我比你小,以前我總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溫爾的眼神像是陷入了回憶,輕笑道,“至少比溫辭那個讨厭鬼更好更厲害。”
“雖然比你小六歲,但我覺得我好像比你勇敢一點。”
“今晚過來,就是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
謝丞禮終于轉頭看她。眼神裡有一瞬間的波動,像是一個人站在懸崖邊緣,差一點就要掉下去。可他還是沒動,沒有說“你留下”,也沒有說“你還是走吧”。
他隻是低聲問了一句:“上學的時候,在巴黎有沒有遇到合适的人?”
溫爾怔了一下,回來快三個月,眼前的人此刻仿佛像一個真正的鄰居哥哥開始和她話家常。她覺得荒唐。張了張口,還是克制住沒說出在口中盤旋着的髒話。可胸膛劇烈的起伏還是透露出她氣急的心情。
“爾爾,你才二十四歲。”他繼續,聲音有些飄,“小時候我總是帶你玩,所以你會不會,誤解了自己的心?”
溫爾的眼睛很亮,直勾勾地看着謝丞禮。她感覺自己聽了一個全世界最大的笑話,但她的面部表情已經無法支持自己得體地笑出聲來了。
“誤解?”
上了一天班,溫爾也有些疲憊了。她長歎一口氣,聲音卻很輕:
“謝丞禮。”
“?”
“如果你沒有生病,我可能會再咬你一口。”
謝丞禮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終于認輸那樣,極輕地說了句:“太晚了,讓江嶼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不安全。”
溫爾沒有動。
“爾爾,我現在可能,真的不适合見你。”謝丞禮垂下頭。
“我知道你受傷的時候,你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那是我四年裡唯一一次見到你。”
“然後你給我吃了三年多的閉門羹。”溫爾笑笑。
“冬殘奧開幕式前,溫家和淩瑞的項目完成的時候。”溫爾像是下定了決心:“如果你還是沒能喜歡上我,如果你還是沒能面對我,我就不纏着你了。”
謝丞禮沒擡頭。
她沒有再逼他。隻是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小小的便簽,認真地寫了幾個字,壓在床頭櫃上。然後站起來,幫他把被角輕輕掖好。
她說:“那我先走。如果你想見我,告訴我,我會來的。”
她走到門口,忽然停下。
他終于開口了:“溫爾。”
她回頭。
謝丞禮聲音仍然輕:“謝謝你來。”
溫爾點點頭:“好好喝水,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早點出院。”
她走後,謝丞禮轉頭看向床頭櫃上那張小紙條,字迹一如既往幹淨:
“溫爾喜歡謝丞禮。沒有誤解。”
他把紙條握進掌心,閉上眼,手指緊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