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現在看。
廚房裡有湯在咕嘟咕嘟地煮着,是早上阿姨就開始炖的豬骨湯,白得近乎奶色。筍段炒肉,還有辣子雞,清炒時蔬和蚝油生菜擺在一旁。稍微湊近廚房,就香氣撲鼻。
謝丞禮剛洗完手,從洗手間出來。
他輪椅在地闆上轉動的聲音溫爾早就聽熟了,那種柔緩克制的“沙沙”聲,一出現就讓她條件反射般地放下瓶子轉過頭看他。
他今天穿得簡單,換了一件藏藍色毛衣,搭配同色系的家居褲,衣擺垂在大腿根,自然而有序。坐姿沒有刻意調整,不過被靠背支撐着,仍舊保持他一貫的端正。小腿垂着,腳上套着皮質的拖鞋,包圍住整個腳背和腳趾避免磕碰。足尖往内微歪,下肢肌肉沒有參與任何支撐,看起來像是一塊緞面布料挂在骨架上,靜默地接受着地心引力的拉扯。
他看到她在擺弄手機,輕聲問:“在看郵件?”
溫爾“嗯”了一聲,把筷子輕輕一放:“客戶發的反饋,晚點看。”
她神色自然,語氣也不飄,謝丞禮也就沒再問。
他将輪椅卡在餐桌邊,把手肘搭在桌上,慢慢将身體的姿勢調整好,動作看似不急不緩,實際上每一步都帶着不可察覺的失控,核心全無的人吃飯要麼端起碗,要麼一手撐着桌子。否則會因為傾斜整個人趴在餐桌上,或者咽不下去飯菜。
那種不急不慢的動作來自千百遍的經驗才能穩穩掌控,讓他看上去像是自然的動作。
可溫爾知道,他之所以像,隻是因為他練過太多次。能告訴她這件事,大概是以前真的咽不下去過,或者趴在餐桌上過。
飯是阿姨提前備好的,菜不多,四道熱菜,一盆湯,還額外做了她愛吃的拌冬粉。
“你先喝湯。”謝丞禮替她舀了一勺。
“你也喝。”溫爾坐在他對面,把他的湯碗往前推了推,順手将桌上的調羹擦了擦邊沿再遞過去,“你今天一早沒吃什麼吧?”
“吃了一點燕麥。”他應得不快不慢。
溫爾沒說話,低頭喝了口湯,手指卻悄悄摸回手機。
她再一次解鎖那封郵件。
【恭喜您入選本年度青年設計獎,邀請您于****日至****日前往巴黎出席領獎典禮與特别訪談。】
大年初三。一直到正月十五後。
也就是說,她得臘月二十九前飛,年三十那天已經在巴黎的酒店裡,跟一群法國時尚圈的人寒暄微笑,說着“Happy New Year”而不是“新年快樂”。
她喝了一口湯,把手機面朝下放回桌上。
謝丞禮低頭吃飯,沒有擡眼看她,但眼角的餘光一直不曾離開她的指尖。
湯很熱,熱得她舌尖發燙,卻比不上胃裡的滞悶。
這頓飯吃得比平常慢。
溫爾是個很有食欲的人,平常吃飯有滋有味,也從不矯情。但今天,她吃得格外慢,夾了兩筷菜之後就低頭捧着湯碗,一口一口抿。
謝丞禮察覺到了,卻沒多說什麼。
“拌冬粉今天的調味不太一樣。”她忽然開口,像是在找個什麼話題。
“是嗎?”他低頭嘗了一口,“比上次多了點香油和醋?”
“我以為你不喜歡香油味。”她轉頭看他,眼睛沒那麼專注。
“還好。”他說。
兩人相對而坐,餐廳裡飄着湯的香味。
她終于還是放下筷子,雙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今天收到了郵件。”
“嗯?”
“巴黎那邊,給我發了典禮和論壇的時間通知。”
謝丞禮動作頓了頓。
“幾号?”他的語氣淡得像是詢問天氣。
“大年初三。”她回答得也很平靜,“攏共去二十天吧大概。”
他“嗯”了一聲,夾了一口菜到碗裡:“挺好的,正好散散心。前段時間你太忙了。”
溫爾沒說話,隻盯着他慢慢地把青菜咀嚼完。
其實桌上的肉菜幾乎都是給溫爾準備的,謝丞禮受傷後攝入的飯菜幾乎全是好消化的,蔬菜也偏多。他吃飯的樣子總是從容有節奏,吃相斯文有規矩,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連餐具的碰撞都幾乎聽不到。
“謝丞禮,你都不舍得我嗎?”她看着認真吃飯的男人忽然問,随口調侃,不過自己也知道對面人的口不對心,這算是在問一個不打算被認真回答的問題。
謝丞禮擡眼看她,嘴角緩緩彎了一下,逗她:“你不走,我哪有機會想你。”
溫爾看着他,撇嘴,隻伸腿在桌底下輕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見對面人毫無反應,才恍然反應過來他沒感覺。
更生氣了啊!
“我走之前每天都陪你吃飯。”溫爾還是很真誠地表達自己的不舍,輕聲說。
謝丞禮眼神輕輕一動,放下了手裡的筷子。
“好啊。”他說。
飯後,溫爾溜達回客廳,在沙發上窩着。
謝丞禮推着輪椅跟在她身後:“不怕胃酸返流啊。”
他的手搭在推圈沿,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在沙發躺成大字。
“活在當下啊謝總。我發飯暈。”溫爾聲音懶懶的,“不過你真的最近都不用去公司了嗎?”
“嗯,在家休息一段時間。養好身體,等德國那邊安排手術。”謝丞禮轉動輪椅去另一邊拿起毛毯放在腿上,又靠近溫爾躺着的沙發,蓋在她身上。
“那我睡一會,”她揪住被蓋在身上的毛毯邊,看了他一眼,笑意浮起,“晚上一起看電影好不好,我看你家影音室裝備很帥。”
謝丞禮輕輕點了點頭:“依你,需要我叫醒你嗎?”
“不可以。我要自然醒。”溫爾義正嚴辭。
謝丞禮輕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