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換好上身的衣服,那是溫爾來之後她替他買的駝色毛衣,内襯柔軟,不會在長時間飛行中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摩擦到皮膚。他自己穿得慢,一顆一顆扣子,甚至因為指尖發緊,中間扣錯了一顆,又退回來重來。
燈光下,他臉色冷靜,動作安靜,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像個愣頭青一樣,期待着溫爾見到自己的神情。
褲子部分,他能做,隻是慢。
就像溫爾幫忙的那次一樣,不過現在隻有他自己。
他坐在沙發裡,小心地将一條腿擡起,膝蓋懸空,用手托着小腿将褲管理順。因為下肢無知覺,腳踝在空中自然下垂,他隻得反複調整姿勢,确保不會把褲腳扭成一團。
第二條腿更慢,他花了不少時間,才把褲子拉至骨盆。
之後是調整。
這部分他試過很多次,也做得來,隻是費力費時。
沒了人幫忙,他必須用一隻手支撐住坐姿,另一隻手反複拉布料,從腰側一點點往上提。身體的下半截沒有重量反饋,他隻能靠眼睛判斷布料位置,有時候褲腰卡在髋骨的轉角,會僵在那裡。
他皺了眉,咬着下唇沒說話。撐在沙發邊緣的那隻手已經麻了,他笑自己,果然人不能耽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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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謝先生?”
是他的護理助理,三十歲出頭,職業穩重,平時就配合他做康複訓練和外出輔助。
謝丞禮沒有立刻回應,隻是低聲說:“進來吧。”
助理進門,看見他衣服已經穿好,隻是褲腰部分還未完全拉齊。他沒多問什麼,隻走過來,幫他整理了剩下的布料,綁上專用腰部固定帶,調整坐姿位置,确認固定帶沒有勒到。
“腿部軟墊已經裝好放車上了。”
“嗯。”
“您現在感覺身體還可以嗎?有頭暈或者壓痛感?”
“還好。”謝丞禮回答很輕,卻清晰。
助理沒再多話,把需要的移動裝具一一檢查完,推到輪椅旁邊,候着他準備轉移。
謝丞禮沒動。他隻是坐着,把袖口慢慢往下拉,動作緩慢,但十分優雅。
“我自己來。”他說。
助理輕聲應下,退出門去。
屋子又安靜下來。
他将雙手撐在沙發兩側,一點點往輪椅方向移動。
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這個轉移動作。事實上,從受傷後重新學會這個動作到現在,他已經能在沒有人輔助的前提下完成多次完整流程。隻是他最近實在是沒胃口,體能耗得快,這一次稍慢。
他花了四分多鐘才轉過去,調整坐姿時呼吸有點亂。他沒喊人,也沒停,左腳還是自然垂着,拖着鞋邊落在腳踏闆上。
等一切坐穩,他才擡眼看一眼落地鏡。
鏡子裡的男人神色冷淡,手自然地搭在輪椅的推圈上,臉色蒼白,神情卻帶着期冀。
然後,他拿起身側的灰藍色圍巾。
那是溫爾上次陪他去體檢的時候給他圍上的。他把圍巾折好,珍重地放在腿上。
沒有猶豫。
五點整,司機敲門。
“謝先生,可以出發了。”
謝丞禮“嗯”了一聲,輪椅輕推,滑到門口,在表櫃抽出一支手邊。一邊低頭戴腕表,一邊思索着要不要給溫爾帶點什麼。
“您要不要通知一下溫小姐?”
謝丞禮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垂着,像是專注地把那一顆袖扣固定好,然後才擡起眼,看向門外天剛破曉的那一點光。
“她會擔心。”
“我隻是因為她一個人在外面過年,有些坐不住。”
語氣帶着不容辯駁。
車停在門外,是改裝過的擁有基礎醫療設備車輛。
駕駛位與後艙隔斷,後排配置軟式支撐墊,體位保持結構,以及可折疊升降平台。登機不經航站樓,走醫療口直送機邊。
謝丞禮轉移進車内的過程幹脆,也沒讓護理助理跟太近。他坐穩後先調整呼吸,然後把腿放平,手指落在那塊已經發燙的手機上。
溫爾的聊天界面還停在昨天深夜。
【你早點睡覺哦~】
謝丞禮盯着那一行字,沒回複。
他鎖了屏,把手機收進口袋,然後閉上眼,靠在頭枕上。
車起步了。
窗外清晨剛亮,他去找她。
父親說的沒錯,不該總讓女孩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