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疲憊,飛行的壓強,失溫的小腿,脫力的下肢,還有眼前軟成一團卻倔得要命的女孩。
他沒力氣再遮掩。
“現在,袋我來倒。”
他搖頭:“等會兒我自己……”
她擡頭盯他:“你再攔我試試。”
謝丞禮看着她沒說話,隻是松了手。
溫爾起身,把舊尿袋拎起來,走去浴室倒掉,再回來時,他正撐着輪椅扶手,試圖重新調整腿的角度。他下肢完全沒有主動控制力,得一隻手壓住膝蓋,另一隻手将痙攣後掉下踏闆的腳拖回合适的位置。
他移動時,癱軟的右腿像是被擡着的棉布娃娃腿,毫無重量感,隻能靠上肢動作。
她站在他身邊,沒插手,隻蹲下來,看着他吃力地把那條浮腫的癱足塞回輪椅踏闆。
“不想我幫你嘛?”
“我想。”他說,“但我更想你的手是抱着我的脖子,而不是搬我的腳。”
她頓了一下,起身靠進他懷裡。
“好。”她低聲說,“以後你不想我動,我就不動。”
他抱住她,終于沒再說一句話。
窗外煙花炸得不遠,像是故意響給他們聽的。
謝丞禮沒讓她從他腿上下來。
溫爾也沒提。
她窩得很舒服,右手勾着他衣領,左手在他胸口一下一下輕輕蹭,像貓一樣。
電視裡的主持人在說:“祝全國人民新春快樂!”
溫爾仰頭看他,輕聲說:“你想不想知道我剛剛許的願?”
謝丞禮嗓音低啞:“你不是許願的時候說出來就不靈嗎?”
“我願意破例告訴你啊。”她故作神秘地擠了擠眼,“我剛許了個願。希望謝丞禮以後不準藏事,不準一聲不吭飛十幾個小時,不準又逞強又裝沒事。”
謝丞禮聽完沒笑,擡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指尖壓在自己胸口:“你碰得着我,就能看得見我。”
“謝總這是要用身體擔保?”
“我現在也隻能用身體擔保。”他盯着她,眼裡沒笑意,但呼吸緩慢而深,“你願不願意收下?”
溫爾沒說話,隻慢慢俯身,額頭抵在他下颌:“謝丞禮,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能幹,你飛來巴黎這些事。”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你在我旁邊的時候,哪怕什麼都不做,我也能安穩睡着。”她貼在他耳邊,輕輕咬了一下,“因為你就算腳腫得像饅頭,還要說不疼,也不肯讓我倒個尿袋。我喜歡你……因為你是謝丞禮。”
她一字一句地說,像是在對他發誓,又像在告訴自己。
他沒回話,手落在她後背,掌心一下一下順着她背骨緩緩滑動,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
她擡頭,忽然歪頭看他:“你想吃什麼餡的湯圓?”
謝丞禮怔了一下:“你剛剛就說什麼湯圓的湯,酒店有供應?”
“不是。”她笑着,“我點了。法國這邊中餐外賣現在卷得很。”
“你還提前訂的?”他挑眉。
“當然。”她得意地晃了晃腿,“我就預感你今天會來。”
他盯着她:“你明明昨天興緻缺缺的模樣。”
“那是預感你今天不來。”
“……你這套邏輯。”
“謝總,跟我談戀愛就得适應我的邏輯。”她抱着他親了一下,“我給你講哦,以前我上學的時候在巴黎過年,就點一份餃子,然後斥巨資點個四菜一湯,最後吃一半倒一半。沒想到今年這麼幸運,有人陪我吃湯圓。”
他低頭看着她。
她這副樣子,懶懶的,嬌氣的,又黏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一個确切的節點徹底栽進去的。
但此刻,毫無疑問的是,他再也不想她一個人睡、一個人過年、一個人點餃子了。
外賣門鈴響的時候,謝丞禮剛幫她披上毛毯。
溫爾趿拉着拖鞋跑去開門。
她拆了袋子,把熱氣騰騰的小包裝拿出來,一邊開蓋一邊叫他:“你想吃幾個?”
謝丞禮看着她蹲在地上撕袋子,仿佛這間酒店突然變成了他們的家。
“給我兩個。”他回她。
溫爾沒擡頭,隻笑了下:“你現在都這麼配合了啊?”
“我怕你說我不喜歡你。”謝丞禮淡聲。
溫爾起身,把兩個湯圓小心地放進勺子裡遞給他,然後把一大盆湯端給他:“謝嬌嬌,你記仇啊。”
謝丞禮看她一眼,低頭咬了一口湯圓,糯米黏牙,說話慢了半拍:“這算記仇?”
她樂得整個人都軟在他身邊。
“謝丞禮,我們的新年,真的開始了。”
他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樣子,隻輕輕點頭:“嗯。”
屋内是糯米的香氣,外面是異國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