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近郊的初春,不像申城那樣潮冷陰濕。二月末的陽光總是有些冷淡的亮,在黃白色石牆的街區縫隙間穿過,落在謝丞禮輪椅扶手上的時候,有種時空交錯的錯覺。
溫爾跟着他進門。
老宅的門比一般住宅重些,黃銅把手冰涼,門縫剛打開,一股陳舊木料混着清潔劑的味道撲面而來。她先是頓了一下,然後低聲問:“能進去嗎?”
謝丞禮點點頭:“地面處理過,你當心,别摔倒。”
溫爾跟着他跨過被處理成斜坡的門檻,腳步輕緩。
天色已經漸暗,出院當天傍晚,江嶼安排了車和司機送兩人來到謝丞禮在巴黎十六區購置的别墅。
江嶼早先帶人把床具,換洗衣物與部分藥物用品送進來,别墅本身是謝丞禮出院前幾日安排購置的,一層地面已裝上坡道和旋轉式升降平台裝置挂在樓梯上,浴室、卧室門洞也拓寬了。房間布局沿襲法式老宅的格局,有些隔間稍顯逼仄,但勝在安靜,周圍除了零星幾戶居民,沒有任何旅客或街邊店鋪。
“你先随便看。”謝丞禮語氣柔緩,“以後要住的話,你先習慣。”
溫爾點點頭。
她沒有立刻走遠,隻是呆在謝丞禮身邊緩慢環顧四周。
玄關鋪着原木拼接地闆,顔色偏深,左側嵌着一組内嵌式衣櫃,一半空着。她盯着那塊空位看了幾秒,才轉頭:“是留給我的嗎?”
謝丞禮輕聲:“嗯。過兩天去逛街?”
溫爾沒說話,用沉默拒絕謝丞禮的提議。低頭替他收起外套,指尖碰到他襯衣領口,手頓了頓,才把那點褶皺順平。
她安靜下來的時候,房間裡隻剩他們兩個的呼吸聲和樓上傳來的管道聲。
一樓卧室在右側,是原來客廳隔出的空間。
地面平整,床沿低矮,方便轉移。床邊靠牆的位置鋪了一段淺灰色軟墊,便于輪椅停靠和照護轉身。靠近壁爐的一隅有張雙人長沙發,茶幾邊角裝了防撞包,燈光也換成了更柔和的暖黃色。
溫爾在門口站了會兒。
她沒進去,垂眼看着地面,努力地适應新環境帶來的壓迫感,在等身體自動發出某種逃走或靠近的反應。
謝丞禮注意到她遲疑,沒催,輕聲說:“先坐會兒?晚上想吃什麼?”
她沒動。
過了幾秒,她自己走進去,在床邊的沙發前緩緩坐下。
“沒想好。”
謝丞禮轉動輪椅靠近她。
他坐在她身側,靠得不遠不近,牽住溫爾的手,上下摩挲着溫爾的手背,感受她偏低的體溫,眉頭微皺。
溫爾開口了:“這裡是你選的嗎?”
“你之前沒給我講過,我還以為我們會回酒店。”她聲音很輕,“但……這裡像你喜歡的那種。”她指了指窗台:“老房子,壁爐,不太亮。”
謝丞禮微微側頭:“你喜歡嗎?”
溫爾點頭:“喜歡的。”她頓了頓,“周圍環境也好。”
她想了想,又補了句:“也不吵。”
謝丞禮笑了:“你喜歡不吵的地方。”
溫爾沒有反駁。
她站起來,走到壁爐邊,指尖輕觸那層被打理得發亮的黑漆台面,然後繞過壁爐,走到落地窗邊。
玻璃有些舊,視野卻開闊。能看見鄰居家的常青灌木,也能聽到遠處偶爾駛過的車聲。她擡手推開窗,小半個身子探出去呼吸了一口。
“風不冷。”她回頭說,“不過味道不一樣。”
謝丞禮:“像哪?”
“像……”她想了下,“小時候你出國比賽回來,衣服上的味道。”
謝丞禮低聲,垂頭笑了:“那會兒我總穿你媽送的衣服,楊阿姨總把我跟溫辭打扮得像雙胞胎。”
溫爾走回他身邊。
她彎下腰,看着謝丞禮漆黑的瞳仁:“你累嗎?”
謝丞禮本想說“不累”,但看到她的神情,又改了口:“有點。”
溫爾看着他,确認他沒有隐瞞。
然後她走去廚房,找了瓶水,回來時直接坐在了他的腿邊地毯上。
“我也有點。”她低聲說,“但是……我不想睡。”
謝丞禮彎腰,把水接過來擰開再遞給她:“為什麼?”
溫爾望着窗外:“我怕醒來會換地方。”
“之前在病房也怕,”她頓了一下,“怕一醒來你就不在。”
謝丞禮沒動。
他伸手捏了捏溫爾的耳垂,撐着鍊接輪椅踏闆的杆子彎腰,緩慢低頭,額頭輕輕抵住她的發頂。
“我不走。”
溫爾閉着眼,靠在他膝上,感受謝丞禮帶給她的溫度。
一陣寂靜後,她輕聲問:“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個房子?”
謝丞禮回答:“你說,等你工作結束,要一起在這裡玩,一起去你大學愛逛的公園那時候。”
溫爾擡頭看他。
“我當時……”她沒說完。
謝丞禮輕聲:“你當時隻是随便說說。”
“我知道,但我很期待。”
他伸出手,輕輕覆在她手背上:“所以我就想着,總要想辦法把你說過的話都實現。”
溫爾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發。
她忽然伸手,把他的手從膝蓋處牽下來,握緊。
“我其實,感覺自己快好了。”
謝丞禮點頭。
“我知道。”
他低聲:“我的爾爾總能成功克服一切。”
靜谧的藍調時刻,讓這棟房子變得惬意舒适。
溫爾抿了一下唇,片刻後忽然輕聲說:“我們以後……住這裡也可以。”
謝丞禮看着她,眼底緩慢收攏一層極輕的柔光。
隻是輕聲回了一句:“你想在哪,咱們就住哪。”
為了氛圍,謝丞禮坐在壁爐邊折騰着僅是裝飾性的壁爐裡塞進去的電子屏燈光。
橙色燈光偶爾閃動一下,又靜靜地收回去,把整間屋子染成微黃的暖調。電子屏偶爾還會發出木頭燃燒時發出輕輕的“啪嗒”聲做白噪音,和窗外偶爾一兩聲風吹樹枝的響響重疊着,不急不躁,就像這棟老别墅本來的呼吸。
謝丞禮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上。
腿上搭着一條柔薄的羊毛毯,手邊放着一杯溫水。他沒看書,也沒打開電視,隻是安靜地坐着,視線偶爾掠向不遠處那道通向卧室的門。
溫爾進去已經有一會兒了。
她半小時前輕聲說了句“我想洗個澡”,然後自己把門帶上。腳步聲在木質地闆上很輕,走進浴室時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響,隻留下一道溫潤的玫瑰味,還飄在空氣中沒散。
謝丞禮沒動。
他知道她在盡力。
盡力适應新環境,盡力獨自行動,也盡力不讓他擔心。可他不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