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惜月背對着小萍,不讓别人看見自己的表情。
而此時,她手上握着兄長在城外随手折下的柳枝,見上面才剛抽了嫩芽。
不禁感慨起:折柳送别,古人還真是雅緻呢,不當面明說的情感都藏在詩句、柳枝、眉眼盈盈處……
随後,明惜月掀起車簾一角,看着窗外男子的笑臉,又想起那日船上對方彈着琴看向自己的瞬間。
似乎靖王爺不論笑與不笑,看向她時眉眼間都是這般似水柔情……
隻是她不知,他是否對所有人都是這般溫柔。
“不敢對王爺不敬,還是不要如此了,王爺。”明惜月冷着臉,婉拒了王爺的建議。
隻是王爺似也未惱,不再多說,隻随她去了。
但是從此之後兩人再見面時,他便隻喚她阿月,再不稱其他。
而明惜月也逐漸想開了,覺着名字嘛、不過是個代号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而她自己,若不是擔心失了禮數,按前世的習慣隻怕會喚王爺的大名陳嶽呢。
等到院子裡的牡丹又謝、海棠又開,春去夏來。
一場雨落下,明惜月早起帶着稍許酒氣,惺忪地問小萍:“海棠依舊否?”
等收拾穿戴好走到園中,真見過花圃後又說:“當真是綠肥紅瘦”。
明惜月就這樣,時不時背背詩、喝喝酒,有時竟真的忘了,自己前世還曾經是個現代人的事。
就當她按計劃逐步實施自己的“才女養成計劃”之時,一次出門十分難得沒有偶遇靖王爺,她便帶着小萍去近日汴京城剛興起的茶莊選茶。
明惜月喜歡喝清茶,有時候會去市面上的茶店挑些散裝的茶葉自泡。
這日去的茶莊除了平日販茶,也隔出了小小一方雅間供客人品茶聊天,今日恰好有幾個國子監的監生正在煮茶論詩。
趁着小萍去找掌櫃打包茶葉的功夫,明惜月有些好奇便湊近去,隔着屏風聽了起來。
“沒想到,如今的汴京城連女子們都能作詩了,真是奇了!兄台們覺着如何?”一位汴京口音的男子笑着說,而他口中的幾位兄台也随之附和着。
“可不!我那日去向成夫子問安,見他正和太學的明大人聊梅花詩,談到一首蔔算子令,聽着下阙似是:
‘俏也不争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這詩句……聽着不像出自成夫子或明大人之手啊?”一位關中口音的學生聽後笑着說道。
“可不是嗎!明大人說這詩句是自家小女十二歲那年謅的。”說這話的學生似乎也是中原人,明惜月聽到幾人似在聊着自己便更湊近了些,複又聽得:
“最奇的還在後面呢!莊夫子聽後,直歎‘古往今來文人常道冬梅之孤傲愁緒、堅韌高潔,卻常忘春梅先百花而開的喜悅豁達’,夫子還說那明家小姐的詩句生動有趣的很呢!”
此時,明惜月聽到幾個學生都笑了。
“不過說到底,終歸是女子之見罷了,料想那明家女不過一閨中婦人、哪懂得歲寒三友的品格……”
聽罷,明惜月氣得想打人,暗罵眼前的黃口小兒不懂欣賞真英雄的詩詞。
“諸君也不要太過苛責了,”那位關中學生似語氣緩和些,說:“不過一女子閨中戲言罷了,想來明府是詩書之家、女眷會作詩也不足為奇。”
而那位笑得最厲害的學生便也住了嘴,又道:“也是,不過女子嘛、會作詩又如何呢?正所謂‘古之賢女,無不好學,左圖右史,以自儆戒’,讀書識字也便罷了,可偏要做什麼詩文?當真是荒唐得很。”
“兄此話極對,女子嘛、終歸是‘刺繡華巧’為業,小弟家中也偶有姊妹作詩文取樂的,但從不似明大人這般竟将家中女眷的筆墨傳到外面去。”
“此話才是正理,若世家之女也都似那煙花柳巷的歌女一般吟詩唱詞的,像什麼樣子?”
此話一出,幾位學生接連稱是,還順便品評起曲院街各家的花魁娘子來。
回明府路上,小萍見自家小姐沉默不語,隻以為是出門累着了,并未多言。
而明惜月經此事後,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認知,甚至開始擔憂自己一直以來展露的“詩才”太過、反而過猶不及。
她隻知前世古代的女子鮮有筆墨流傳,但卻沒料到“才女”的名聲竟也能成為某種不堪的負累。
其實那詠梅詩隻是明惜月順便提及,那時她剛背過“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父親覺得難掩悲情、讓她另作,她才背了首偉人的詞作。
明惜月以前從未想過,父親竟真的如此驕傲于自己所謂的“詩才”,還主動和同僚聊起這些詩句。
她更沒想到的是,原來哪怕自己真有了些許才女之名,也會淪為世人口中的笑柄,還責怪她有負世家之名。
哪怕她自己并不認同這一切,但想來也無法改變這今世庸人之見。
況且,連十歲小孩子都明白“才藻非女子事也”的道理,若她還這般行使……
看來以後,還是不要輕易背詩了,明惜月想到。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