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遊宮
春去秋來又一年,事實無波瀾、一切皆如舊。
唯一次,明長弦短暫回京時,明惜月瞥見小萍時常紅着臉偷看自家兄長,心裡犯了難。
那次明長弦借着回京述職回了兩天明府,西北風沙粗粒、将明少爺原本蒼白的面容摧殘得滄桑了些,整個人變得沉穩深邃許多。
晚餐時明夫人随口提及了長子的婚姻大事,感慨京中世家們不願女兒随夫嫁去西北,語氣自是有些遺憾。
明長弦則勸母親說“大丈夫當先建功立業再圖妻室”,還讓家人們不必為他擔憂。
小萍自幼便看着明少爺成才、深知其為人,不禁想着不知日後哪家女子有幸嫁大少爺為妻……
見此,明惜月看着兩人的狀況,晚飯畢忙不疊拉着小萍回房,很認真嚴肅地向她确認是否心悅自家兄長。
明惜月心中自無門楣高低之見,隻是怕自家兄長并無此意反害小萍青春被耽誤,才忙詢問她的意思。
結果小萍聽後,忙紅着臉辯白說自己絕無此心,她隻是覺着明少爺是個頂好頂好的男子,還說自己從沒想過有機會能被大少爺收房,還說她不敢高攀明家……
聽罷,明惜月竟一時有些難過,她想不通為何小萍下意識會覺着自己“高攀”,問及心意也隻下意識想到做妾。
明明大家都生而為人,可似乎大多數人、甚至小萍自己,也都好像沒把小萍真正當成一個“人”。
進汴京幾年後,明惜月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規則差距,不隻是男女、貧富或職級之别,而是有着自出生起便橫亘在人與人之間、巨大的不平等和不自由。
而且不隻是小萍,她明惜月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她不過一個萬事做不得主的小女子,又能有多少人、能在如今這個時代真正把她當成一個人來尊重對待呢……
明惜月隻覺此題無解,上下千年怕是都無人能作答。
故明惜月隻歎了歎氣,告訴小萍說自己不過擔心她兜兜轉轉十幾年又去做别人的小老婆受苦……
明惜月還向自家侍女承諾,若有朝一日她想嫁人,定會求母親做主為她安排個好親事。
小萍聽後,隻覺自家小姐這日奇怪的很:明明她一天到晚自己喊着不嫁人的話,竟會主動給人做媒?
明小姐的生辰在八月,如今已是将笄之年,明家夫人也不再允許她随意外出。
小萍還記得上次靖王爺千秋時,明惜月曾和她戲稱王爺算得上京城的“鑽石王老五”,還斷言王爺定不會早早步入婚姻将自由身斷送。
随後還調侃道,不知哪家的名門貴女、巾帼英雄,能最終俘獲這花心王爺的心。
小萍聽罷,隻笑話自家小姐不如等來年自己嫁了人、再去操心靖王爺的婚事也不遲。
沒想到,聽完此話明惜月竟吓得從床上“垂死病中驚坐起”,沖小萍連呸呸呸了三聲,忙說自己絕不嫁人。
甚至似為了表明自己不嫁人的決心,明惜月甚至趁着月黑風高挖出了明老爺在她出生那年埋下的女兒紅,用井水将壇中陳釀掉了包、又埋了回去。
她告訴小萍要留着這酒慢慢喝,以慶祝自己的自由身。
小萍聽後隻覺得無語至極,心說自家小姐莫不是也要學那靖王爺當什麼“鑽石明老二”……
而靖王爺仍經常三不五時地來明府做客,有時幫忙帶來明長弦的家書,有時則打着幫好兄弟忙的旗号給明惜月送各種小玩意。
哪怕二人不見面的日子裡,小萍也時常幫忙往來靖王府和明家,幫自家小姐跑腿送信。
她也曾憂慮過自家小姐與外男過從甚密是否不妥,但見明惜月總一副心胸坦蕩的模樣,也就不再擔憂了。
所以這日,小萍聽到明惜月竟主動說給她做媒,隻笑着叫她放心,說若是小姐都能不嫁人那她也可以。
小萍還說她打算以後也一直跟着明惜月,還說小姐去哪她就跟去哪兒。
聽罷,明惜月隻裝作怒其不争的樣子罵小萍怎麼還和鹹魚一樣沒有夢想。
小萍笑而不語,心裡卻自發地為小姐遺憾起來。
畢竟,空有實現不了的夢想,又有何用呢?
這年端午,當今皇後照例在金明池宴請京中青年男女們赴宴同樂,竟還邀請了太學明大人家的千金。
就在明夫人忙進忙出張羅愛女行頭的時候,明惜月疑惑地詢問母親:
“往年皇後娘娘辦宴會,幾乎隻邀請王孫貴族、大家子女,為何此次會想到我呢?”
聽罷,明夫人隻說這是莫大的榮幸,又取出一對蓮花荷葉錦鯉紋的耳飾給女兒戴上,把她耳朵都墜長了幾分。
宴會當日,明惜月第一次穿着如此厚重繁雜的禮服,大袖衫裙裡三層外層,材質厚實不透氣,熱得她不住地打扇。
這次帶的是一面枇杷山鳥圖團扇,自從抵京那年去趙府赴宴後,明惜月就再沒帶靖王爺送的扇子出過門。
平日金明池偶也對民衆開放參觀,隻是今日為着皇後宴請、安危為重中之重,便将園内閑雜人等盡數請出,小萍都不被允許随明惜月一同進園。
待明惜月入座後,發現自己的位置竟離主桌不算太遠,連蒙帶猜都能讀出皇後臉上的表情。
除了皇後身邊看上去比她還小幾歲的長公主,還有兩位皇上的小公主被女官抱在一旁玩耍。
午後天氣正熱,明惜月隻能緩緩打着扇子,怕失了儀态;因為擔心衣飾穿脫複雜,也不敢多飲水。
宴席四周熏着新鮮瓜果、氣味清甜,偶有蝴蝶來此,明惜月想到了大觀園裡寶姐姐撲蝶的畫面,覺着很美。
明惜月又想起前世曾經很喜歡的一首詞:
“閑依露井,笑撲流螢,惹破畫羅輕扇。”
也許在文人墨客看來,少女撲蝶是真的賞心悅目吧,不然周郎也不至多年後還 “歎年華一瞬,人今千裡,夢沈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