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蘇幕遮
汴京城的秋日宜人,中秋賞月、重陽賞菊。
到了九月,各家酒肆的新酒也都上了,家家戶戶結紮彩飾、呼朋飲酒,好不熱鬧。
而更熱鬧的是,靖王爺與明家小姐的绯聞。
其實也不隻她明惜月,這東京城暑期剛散便有消息從大内傳來:一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靖王爺,這次似乎是真的快要定親了。
據說是今上越發見不慣靖王的風流做派,決定親自做主為唯一的親弟弟擇妻,已經命中宮娘娘預備了聘禮。
隻是這未來靖王妃的人選,一直懸而未決。
一會子有人說是前太傅家中的孫女,過一陣子又傳是楊國公家的幼女,沒兩天又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定下了皇後的表妹,反正是京中各大世家仍待字閨中的佳人們都被猜了個遍。
甚至過了重九,連明家小姐都被“擡上了桌”,隻因平日與王爺走得近,而成了京中閑人們近日茶餘飯後的議題。
這日,見小萍向自己詳陳此番王爺婚事八卦的始末,得知一時之間自己也成了東京城的“頂流”,明惜月不禁感慨:
到底是何方神聖,給王爺編故事的時候竟把自己也捎帶上了?
而面對着蜚語流言,明惜月一時也懶得搭理。
抛開王爺時不時會來她房間串門不談的話,明惜月自認與他還算是知禮守節的。
清者自清,何況這種茶餘飯後的八卦隻怕過陣子大家就忘了,故明惜雖覺着無聊,對此倒也不甚在意。
而靖王爺似乎也是如此。
這日,陳守溪又一次十分坦蕩地來了明宅做客,還和明惜月聊起了明長弦的終身大事。
“長弦下個月應該就會回京述職,到時候估計會将崔小姐一同帶來,讓明大人和夫人相看。”王爺飲了飲茶說道。
王爺每次來,明惜月都隻用清茶招待,小萍一開始覺着不夠周到,但是一來二去見王爺似乎也喝習慣了,連請自家小姐去茶坊吃果子時也不再輕易展示茶技。
明惜月又追問:“所以王爺覺得,兄長的婚事大約今年便能定下?”。
“嗯,應該是吧,至少長弦在信中是這麼認為的。”王爺看她主動給自己添了茶,笑了笑說:
“阿月你啊,還不了解長弦嗎?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明大人夫人一向開明,你兄長又是個極有主意的,認定之事隻怕不會輕易動搖。”
明惜月一邊喝茶,一邊調侃王爺未免對她兄長的婚事太過于熱衷了些。
“我與長弦兄弟相稱,他的事我自然在意。”王爺頓了頓,又笑着說:
“再者,我這也是為明老師和師母分憂啊!如今阿月你也到了及笄之年,你兄長不盡快娶妻成家,師母如何騰出手張羅你的婚事?”
“我如何忍心,見你被熬成老姑娘啊!”
小萍聽後很是震驚,她自是不知道明惜月曾對靖王爺說過、兄長未娶妻所以自己不嫁人的事。
她隻是想起平日裡明宅若有人膽敢為小姐議親,哪怕隻是玩笑話,明惜月都立馬甩臉走人。
小萍原以為小姐聽王爺此言,至少會鬧些小脾氣,而明惜月卻隻是一味吃茶、并不接話。
這讓小萍很是疑惑,甚至幾乎開始懷疑自家小姐真如外界傳聞那般鐘意靖王爺了。
而明惜月自然不認為自己喜歡上了陳嶽。
她一時也不敢細想,不敢想他助益自家兄長和崔家女結親,竟是為了父母親能把她嫁給……
她不敢想這件事的可能性,她不想嫁人,更何況嫁給靖王爺,更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明惜月并不敢回應王爺的話,隻繼續低頭喝茶,靜等話題翻篇兒。
未到下元節,明長弦便回京述職,還真把意中人也一并帶了來。
明惜月見到崔家小姐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花木蘭。
雖然王爺曾告訴她崔家姐姐是女中豪傑,不過見她在兄長面前、巾帼不讓須眉的崔小姐卻将一身英勇化作了繞指柔,十分嬌羞溫柔。
看來兄長還是有些本事的,明惜月不免驕傲地想着。
崔家小姐乳名雲娘,而明惜月曾在偶然間聽過兄長喚她雲紅。
明惜月複又想起了兄長的詩——“策馬驅雲紅妝來”。
于是再看那崔雲娘時,明惜月又想到了那夜奔的紅拂女,真正是:
“長揖雄談态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
明惜月于是很喜歡這個性格爽利、高挑明豔的女子,明家的老爺夫人似也都很鐘意這個未來的兒媳婦。
許是同出身商賈的關系,崔小姐與明夫人也格外談得來。
夜裡,明惜月熱情地請崔家姐姐和自己同住,還和未來嫂嫂聊了許多西北趣聞、飲食風物和四時景象。
甚至還主動問起崔雲娘在大漠策馬揚沙的心情和一路南下的所聞,以及初遇自家兄長時的心緒變化。
崔小姐在家中并無同胞姐妹,和明惜月也算是一見如故,于是便也大大方方地承認“美救英雄”的那天,其實是她先偶然瞥見小明大人,見他文人裝扮卻孤身一騎起了好奇心,這才主動跟上得……
于是明惜月很是贊歎道:“崔姐姐當真是女中豪傑、我輩楷模。”
此次明長弦也并未在京久待,隻略逗留了幾日便要攜崔小姐一同回金城。
臨行前,靖王爺又提議去遊湖,堅持要做東道為二人踐行。
而如今的明惜月一想到金明池就心生畏懼不願去,迫于無奈,靖王爺便将遊湖地點改在了汴京西湖。
小萍一聽又要去遊湖,隻無奈地感慨:靖王殿下似乎很喜歡坐船。
尚未入冬,湖面倒是不冷,席上靖王爺很熱情地歡迎了崔小姐,還提起明長弦西去蘭州前幾人一同在金明池遊湖的事。
甚至還提到,那日他以琴聲相和,聽明惜月唱的那篇陽關曲。
崔小姐聽後很是好奇,還說明惜月一定唱的很好,又笑說明長弦從不唱曲、也不見他平日裡作什麼詩。
這倒讓明惜月很是意外,心裡很是怒其不争地埋怨自家兄長竟然悶騷至此,連為崔家姐姐寫的詩都從沒給她瞧過……
而後,靖王爺又回憶起少時和明長弦夜遊秦淮的往事,說那時的明長弦矜持得很,他廢了好大功夫才換明大少爺唱了一小段詞。
“而那首詞……我記得長弦你似乎說過,出自你妹妹之手?”王爺笑了笑,畫風一轉竟又瞥向了明惜月。
此時明惜月才終于明白,這靖王爺絕非善類。
于是她忙問自家兄長是哪一篇,明長弦說是一篇雲霧斂、去棠湖賞秋那回做的。
聽後王爺笑了,說可巧如今正值深秋,不如聽本尊再歌一回?
說罷,見他連琴都擺出來了,明惜月便也不推辭,說權當再為兄長踐行了,遂聽得: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明惜月将希文先生的《蘇幕遮》唱了一遍,前世她曾經很喜歡這首必備古詩詞,隻可惜詞牌的曲調幾乎都失傳,雖也曾聽過現代人改編的歌曲,不過總歸更像童謠、少了些古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