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訴衷情
今年汴京的雪下的極早,這日晨起明惜月剛推開房門,便見院中竹林映雪,本以為會是好兆頭。
沒想到,小萍卻出現告知王爺來信,約她午後去前幾年曾偶遇過的書肆一叙。
想到幾天前明長弦曾和她說過的話,明惜月覺着也是時候和王爺說個分明了。
她想:也許王爺也正有此意,也說不定呢。
文津巷的這間書肆,上次來還是一個微雨的夏日,如今卻已化了雪。
步入二樓的琴行處,明惜月和小萍才見到靖王爺,聽他說要為來日明長弦的婚禮選一把好琴做賀禮。
“琴瑟和鳴,白頭永偕,阿月你覺着如何?”王爺正在選琴,而明惜月則心不在焉地随手拿着話本翻閱,心裡盤算着該怎麼和王爺開口,下意識點了點頭。
小萍也在二樓,想着孤男寡女終是不妥,便聽自家小姐的吩咐一直在一旁守着。
王爺似乎連着試了幾張琴都難以抉擇,便又問道:“阿月,你可有什麼喜歡的琴曲?說出來好讓我一試。”
聽罷,明惜月立時有些不耐煩,心說“他陳嶽明知自己不通樂理,又何必考自己的短處”。
想來王爺也并未執着于她的回答,隻認真擇了一床琴徑自坐下,開始奏一曲《高山流水》。
“巍巍兮若高山,洋洋兮如流水”
小萍曾經聽自家小姐講過伯牙子期的故事,記得雖然結局是悲劇,但是她卻說“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還說“人生啊最難得的是相遇,這知音之人一個也是難求的”。
小萍聽不出曲中的山水,她隻覺着王爺彈的曲子很好聽。
而明惜月,似是猜到靖王爺這曲子是專為她而彈奏,便不再亂翻書,隻與王爺隔着幾張琴桌坐下,靜靜地聆聽着琴聲。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經認真地聽陳嶽彈琴。
其實與其說是聽琴,倒不如說明惜月是在端詳眼前這彈琴之手。
她見王爺的手很穩,節奏極佳,停頓、起勢恰到好處,指法變換遊刃有餘。
而正是眼前正為她彈琴的這雙手,也曾經為她做過茶、遞過手帕、繪過畫……甚至還親手,為她簪過發。
想來明惜月認識他陳守溪多年,她心裡也早已認定他是個知己,隻是可惜——曾經滄海難為水。
她隻怕今日過後,這份情義便如破琴絕弦,再不複往日了。
曲将畢,小萍意外地看到自家小姐眼中亮亮的,似含着淚花……
許是天氣太幹了吧?小姐總說東京不比揚州城,冬日裡籠上火總是幹燥的很。
等琴弦歸于甯靜,靖王爺也終于平複了心情,也開始對明惜月訴說着衷情:
“你可知,我素日早認定你為知己?阿月啊,你如此聰慧,可明白我之心意?”
明惜月聽後并未答話,隻是從袖中抽出一薄扇遮面,讓人看不清她表情,正是早年靖王爺贈予的那面團扇。
小萍正奇怪自家小姐為何這等天氣帶扇子出門,就聽到了小姐開口道:“嗯,我知道的。”
“你即知道,那你是否終于同意……”
“我雖知道,但是隻怕……有負王爺的深情厚誼。”
明惜月終于鼓足勇氣道了狠話,又将扇子執于琴桌之上,起身側對王爺說:
“就像王爺通曉音律,而我卻連坐在琴桌前的耐心也全無;你是王爺,而我卻……”
明惜月常聽汴京人說扇乃合歡扇,隻是如今她将扇子歸還,想來王爺應該能夠明白的:
“你我終究,不是一類人……”
明惜月終于松了一口氣,她已将扇子和決絕的話全數抛出。
隻是沒成想,靖王爺竟不依不饒。
“如何不是一類人了?”王爺也站起身,走到了明惜月身前繼續說:
“那鐘子期連琴譜都看不得,何妨伯牙視其為知己了?”
明惜月不禁怔住,這般話語竟是如此似曾相識……
恍惚間,明惜月忽而想起了前世的初戀情人。
還是在上學期間,雖然她也有過不甘、不舍,但是還是決絕地提了分别之語,隻因她覺得對方不似從前那般對她上心。
她本理直氣壯得很,隻是沒想到對方聽後竟然厲聲質問起她來。
他怨她從第一天開始便認定和他會分開,所以從來沒真正用心對他,也沒将他視作過真正的愛人。
他還說她永遠把情話和退路同時準備好,說她從未像他那樣真心真意地傾心于他……
“既然如此,既然你一開始便覺得我們會分手、從不認為我們會真正在一起,為何又要答應我的追求?你明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對此她竟無言以對,因為她内心深處覺得他是對的。
明惜月擡起頭看了看眼前的陳嶽,她連當初那樣簡單的情感關系都搞不定,又如何處理得好自己和王爺的關系?
于是明惜月退後兩步說:“我早已告知過王爺,我不願嫁人……”
而她其實想說的是:她隻是不想嫁人,并不全是因為那個人是你陳嶽所以才不想嫁。
“我知道,阿月你自是不願嫁給凡夫俗子,可我不同,我自認是比旁人多了解你幾分。”王爺又自顧自前進了一步,他不能一直任她後退,他知道阿月一直以來都在避免直面他的感情,但是他不想再這麼一直等下去……
“我知道阿月你……你不願囿于深宅大院,做那些附庸風雅、恪守本分的賢妻良母,你向往這天地、這山川日月、四時景象……”見對方不再繼續後退,靖王決定一口氣把想說的話都說個清楚明白。
“可你知這些,明明我也喜歡呀。”說完這句靖王爺笑了,想着或許他與明惜月兩個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隻要明大人同意将你許配給我,我們婚後便可以一起遊曆天下、親曆各地的風土人情。”
“人們都道我是個富貴閑人,但我知阿月你也并不執迷于仕途經濟……”
“我有能力,讓你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這一生……”
此時的明惜月,突然想到了小萍。
她怕自己無法獨立面對王爺,便事先叮囑小萍在旁,而此刻小萍也正在關切地望着她和王爺。
她想起曾經和小萍分享過的夢想,說自己想去遊曆天下、浪迹天涯,想看盡四季繁華。
小萍曾說她是在空想,其實她明惜月内心也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的可望不可即。
她也知道隻憑自己,憑借明惜月這一女子身份根本不可能做到。
而王爺一定也知道,他太了解明惜月想要的一切了。
此刻的他便是在明知故犯,企圖用世界上最能打動她的糖衣炮彈攻擊她内心深處最薄弱的所在,他一定是……
于是她擡起手制止了王爺的長篇大論,轉過頭直面高自己一頭的玄衣男子,冷冰冰地發問:
“王爺的意思是,沒有你,我就無法做到這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