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近處越匆忙,說是連滾帶爬也不過分,他是沖着門去的,但在半路上看到倚窗而站的李卿暮戛然而止,身上的雪被慣性抖落,一雙眼緊盯着李卿暮,神色閃過一瞬的驚愕。
半晌才克制地雙手抱拳,面色古怪,行了一禮,“見過殿下。”
暴露在雪中的雙手洩露了他的想法,他雖然極其鎮定,但還是不安地捏了捏手指。
李卿暮微微眯眼,按下心頭翻湧的情緒,那目光或審視、或探究,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燭光在他身後跳躍,映在牆上的影子飄忽。
他不動聲色地微側過頭,“你先下去吧。”
小厮謹慎地看了眼窗外,他看不到來人,但聽出了聲音,那是爺的心腹,将離。
“是。”小厮慣會察言觀色,沒有停留在外間,悄悄退了出去。
将離沒聽到命令,仍低頭行禮。
李卿暮轉身披上了大氅,“進來。”
将離靴子上還沾着雪,觸地變成星星點點的水,屋内的溫度不比屋外高,他擡眼望向自家主子,猶猶豫豫,但轉眼卻看到李卿暮揉着左手手腕。他當下心中明了,撲騰一聲跪地,“将軍!”
李卿暮動作停住,倏地擡眸看他。
将離擡起頭,語氣焦急,“主子,現在是康宣十五年,冬月十八。”楚越斬首的那天。
李卿暮目光犀利,但面色如常,右手轉作撫摸玉扳指,空氣中飄着無盡寒意。
恰時打更人的聲音穿過恭親王府的層層院落,“寅時五更天!”随之傳來五下梆子聲。
将離如芒在背,仍頂着壓力要說些什麼。
李卿暮迅速起身,同時擡手制止将離的話,“替我更衣,我去面聖。你,”
他褪下大氅,遞給将離,“去法場。”
将離站起來,明白他的意思:若無聖旨,就劫法場。
大雪依舊落個不止,天邊露出渾濁的白色,李卿暮沒坐轎辇,欲策馬進宮,行至後院馬廄,才發現千裡……還是一匹小馬。
他摸了一把千裡的鬃毛,“等着……我去救他了……”
千裡馬眨眨眼睛,沉默地吃着草料。
一隻黑白相間的貓靈巧地從馬廄上方跳下來,尾巴高高揚起,親昵地蹭着李卿暮的小腿,喉嚨裡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将爪子上帶着雪水的泥濘盡數抹在華服上。
李卿暮低頭,溫柔地蹲下身,“梨花?你也回來了麼?”
梨花喵喵叫着,将頭往李卿暮手中遞。他随意摸了兩把,“你先自己玩,回來再陪你。”
他又點點梨花的額頭,想了想說,“你、你親爹要回來了。”
轉而起身牽上旁邊的馬,千裡不滿地嘶鳴幾聲。
李卿暮跨坐在馬上,又側眼看向梨花,“你也在想他,是吧?”他猛然一拉缰繩,馬鳴蕭蕭,馬蹄濺起雪花,直奔宮門而去。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一萬三千多個時辰,從他的恭親王府到狗脊嶺,會經過五條街道,十二個巷口。
現實也好,夢也罷,他總要拼盡全力去救他一回。
——
将離換下一身醒目的黑衣,穿上常見的粗布麻衣,臨出門時想了想,還是撤下了腰上的軟劍,拾了把常見的佩刀。
他自幼跟在李卿暮身邊,刀槍棍棒學了個遍,并非他擅軟劍,隻是帶着方便而已。
京城中用軟劍的不多,如若主子沒請下聖旨,尋常佩刀劫法場,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目。
還有,既然主子也跟他一樣回到了這個時候,那就說明,這京城中很有可能不止他們。
楚越死前,無人知道主子的心思,沒人将他跟一個芝麻官的遺孤聯系到一起,盡管這個皇子并不受寵。
他死了三年,主子就發瘋了三年。間接、直接導緻楚越之死的人,每一個,都狠狠報複了回去。
那些人在他心上剜出了一塊肉,那就要做好被剁手的準備。
明眼人都看出了什麼。
将離心情沉重,腦子裡閃過一張張臉,太子、太傅……
如果他們都、
楚越臨刑,絕不止主子一人盯着。
将離抽刀入鞘,深吸一口氣,眼神決然,楚越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