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不到他們開門,村長帶來的其中一人跑去院内,随着一聲聲高呼,不少人快步離開堂廳,女孩跑得最快,一見到放在門口的擔子,跪倒下來,放聲痛哭。
四人看到的時候,場面一片混亂,以院門相隔,兩方人馬已經吵了起來,面紅耳赤,不知名的語言聽得讓人頭疼。
兩者中間,一個青年躺在擔子上,脖頸間有一道青紫的勒痕,毫無氣息。
這顯然是個老套的故事。
包辦婚姻下的悲劇,少男少女的愛情以一方的死亡作為結局。
曾思衡幽幽瞥了林祝夏一眼:“造孽啊……”
林祝夏難得沒有怼回去,反而歎息道:“還真是物以稀為貴,不能自由戀愛的時候可以為了愛去死,能自由戀愛的時候,很多人不當回事。”
現代人将感情變成一場博弈遊戲,他們随手可得的戀愛機會,是别人觸之不及的畢生追求。
眼前的場景讓人動容,可再感人,無論誰看到這一幕,心情都不會好,一誠悶聲道:“連死的勇氣都有,為什麼不去反抗父母?”
“可能根本沒有想過吧。”林祝夏輕拍一誠的肩膀,安慰道,“這個選項可能根本沒在他們的意識裡存在過。”
因為從沒想過可以反抗父母,所以他們選擇用死亡反抗封建制度的壓迫,追求愛情。
兩方的争吵很快結束,女孩被父母帶回了房間,衆人也被客氣地請了出去,院門關上那刻,他們看到女孩跪在父母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她的父母坐在上位,将擺在桌面上的紅紙撕成兩半。
曾思衡不忍心道:“幸好她家裡人沒有逼她,天底下大多父母都是愛孩子的。”
一誠歎了口氣:“是啊,可是這個代價太慘痛了……”
命都沒了,算什麼反抗?
以愛人性命為代價換來父母給予的自由,這樣的愛太痛了。
林祝夏蹙眉,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不禁喃喃道:“為什麼我們的人死了他們高興到唱歌,自己的人死了倒像和正常人一樣來讨公道了?”
他的聲音很低,除了遵時,沒人聽到他的疑惑,然而遵時也不解,他和林祝夏有同樣的疑惑。
一誠繼續剛才的話題,擡頭問道:“部長,你說的‘情死之樹’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某些文化中,樹是跨越生死兩界的媒介。情死者以樹為橋梁,相信借此可以進入‘第三國’,烏魯遊翠閣,愛情的伊甸園。”遵時眼神飄遠,不由想起記憶中的一個小片段。
鬼族的未成年期很長,長到遵時已是人類的成年年紀時,外表還是個到母親腰間的半大孩子。
他的父親是鬼族的王,在他還沒有為其分擔鬼族公務時,他父親時常忙得見不到鬼影,所以幼時,他常和母後待在一塊。
他母後最喜熱鬧,一天不動渾身沒勁,因而主動攬下陰界巡查一事。他注定要繼任父親的位置,這個位置責任重大,他自小便被耳提名點,鬼族子民是他無法卸任的責任。
完成課業,剩餘的時間他還要跟着兩人曆練。
有一次,他跟随母親巡邏,看到在陰陽兩界都十分有名的陰差兄弟,範無咎和謝必安,兩人帶着十幾個穿着相同民族服飾的女性。
她們都很年輕,青春靓麗,紮着粗黑的長辮,身披七星披肩,手牽着手,一起走上奈何橋。
孟婆歎息着,給每人盛了一碗甜湯。
人生七苦,孟婆湯有七味。
世人不知,以為煮沸的那七口鍋都是一個味。其實孟婆婆慣會看人下菜,遇到讨厭的,便盛苦湯;遇到喜愛的,便盛甜湯。
不過也不是天天都是這規律,遇上哪天她心情不好,過奈何橋的魂魄得到的都是一碗苦湯。
孟婆婆左手邊的鍋,是甜湯。
十六碗湯,都來自這口鍋。
陰差帶十六個魂魄回陰間這事并不少見,底下人手不足,有時忙起來,一個陰差帶三四十個魂魄回陰間也是常有的事。
但那天,很多人都停下了腳步,靜靜望着她們。
“可惜,多年輕啊……”
“聽說民間有句諺語,‘情死一世,勝過坐三世皇帝’,真搞不懂人類在想什麼,再怎麼愛一個人也不該為其而死啊。”
“他們被騙了,哪有什麼第三國,這世上隻有地府和地獄。”
……
鬼族天性不喜被束縛,随心自由,可對于愛情,卻俨然違背天性,凡遇到一生摯愛,他們專一、忠誠,矢志不渝,一輩子隻認定一人。
可對于“摯愛”的理解,不是所有鬼族都是相同的。很多人為此苦苦尋覓這個答案,幸運者年少時遇到相知相愛的另一半,不幸者到死也沒找到。
他年少時曾想過這是不是一種詛咒,對鬼族生來強大力量的束縛和牽制,不然為何鬼族的伴侶一生隻有一人,不然為何鬼族人用一輩子苦苦尋覓?
他的小叔叔遊曆四海,四百歲也沒找到真愛,終于成了根老光棍。
就算是鬼族内數一數二的強者又怎樣,找不到老婆,天天不幹正事,父王說人間的流浪狗都比他有用。
年幼的遵時臉頰肉嘟嘟的,眼神冷靜得可怕,他在心中默默衡量愛情和死亡的輕重占比,冷冷道:“不值得。”
發現了兒子語氣中的鄙夷,美豔貴氣的鬼族王後愛憐地摸摸他的小腦袋:“三國東吳孫權黃龍年間,有個人叫陸東美,與妻子琴瑟和鳴,妻子死後絕食情死。他的妻子死後一直守在他身邊,見丈夫身亡悲痛欲絕。”
“誰說世間沒有真愛?隻是見的人太少。”
“可她們死了。”遵時緊擰眉頭,十分不贊同,“你看她們的身邊,真愛在哪裡?”
“情愛從不是一個人的事,也不是生命的全部追求。”王後深深歎息,不知為誰,“阿時,她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反抗封建禮教,她們要的是自由。”
“在人間,世人眼光常常狹隘,總将女子與愛情産生關聯,好像女人終身被情愛所控,這個想法愚蠢至極。”
“很多以生命為代價的結果,愛情不是起因,也不是唯一的動機。”
“十幾個姐妹相約情死,怎麼可能僅僅是為了愛情,為什麼不可以是為了友誼和自由?”
遵時聽到母後帶着祝福,輕聲說:“有個地方的人,他們把死亡稱為回家。”
奈何橋上,女孩們或牽着手,或挽着手,昂首挺胸走過橋尾,她們快懷大笑着,鮮活靈動。
花不需要被人觀賞才是美的,花本來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