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回憶起高中時代,孟辭最先想到的還是那個午後。
課前例行小考,視線模糊,她忍住淚水,握住黑筆的手遲遲未動。
桌角忽然多出一包紙巾,伴随男生低聲詢問, “怎麼了?”
以為無人知曉她的異常,孟辭慌亂轉頭,與陳禮安四目相對,男生眸色清明,此刻卻少有夾雜着幾分無措與慌張。
可她和他平時鮮有交集。
這一幕,孟辭記了好久好久。
—
星期五下午。
台球廳,煙霧缭繞。
這裡的男生年齡普遍都不大,即便嘴裡咬着煙,也遮不住臉上帶着的青澀與稚嫩。
靠牆沙發胡亂扔着幾件藍白相間的衣服,一望便知是三中的學生,隻有這所市内名校的校服是這種萬年不變的顔色。
打火機在空中被抛來抛去,跨坐在皮質沙發墊上的男生接住, “要我說啊,這周五晚自習就該取消,明天就周六了,誰還有心情上。”
另一個男生答, “說的就跟你平時晚自習好好上了一樣。”
幾個人說着,目光放在台球桌旁的人身上,男生身量較高,手執球杆,對準黑色的八号球。
“這球不能進吧。”
“有點懸。”
男生全身貫注,薄唇抿成道線,絲毫不受周圍的嘈雜聲影響,随着清脆的兩聲,白球撞到邊緣反射,在桌面劃了個三角,推動黑球入袋。
“卧槽,這球絕了。”
“剛剛應該拿手機拍下來的。”
“你去問老闆要監控啊。”
陳禮安站直身體,将球杆扔給旁邊的人,拿起桌子上的水瓶擰開喝了兩口,喉結上下滾動,引得旁邊坐着的幾個女生不斷往這邊瞄。
他早以見怪不怪,剩下半瓶水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孟辭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這咣當一聲。
晚自習是語文,自從老師這學期要求做讀書筆記,周五晚上就成了一周難得可以光明正大看課外書的自習,當然也有偷偷帶漫畫壓在書頁裡的。
第一節任課老師不會到教室,她要趕在八點之前回去。
路過前台,孟辭擡眼看了看老闆身後的挂鐘,七點十九分。
“我找人,很快出來。”
對上老闆的詢問的目光,她小聲說出這句話。
女生穿着三中的校服,拉鍊規規矩矩地拉至頂端,額前黑色劉海恰好蓋過眉毛,眼睛明亮。
隻是袖口處微微握着的手指暴露了強作鎮定的緊張。
來這找人,十有八九是男朋友,現在的小孩啊,老闆了然一笑,點了點頭,視線又重新回到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孟辭松開手,來的路上她已經快速在腦海中過了幾遍自己來這的行動軌迹以及要說的話,連面對成年人應該表露出的緊張都加了進去。
清一色的綠布桌台,室内不大,十幾張桌子,她并不費力的就看到了要找的目标對象。
寬大的校服襯的女生更為瘦小,低頭沿着台球廳邊走過去,顯得與這裡格格不入,還差點被一對打鬧的情侶撞到。
“對不起,讓一下。”
孟辭一路抱歉,終于走到了最裡面的一張桌子。
“這不是…那個誰?”錢途推了下旁邊戴眼鏡的男生。
“孟辭?”
陳禮安眉頭微蹙了下,沒有什麼印象。
“我們班英語課代表啊,這都不認識。”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找我們禮哥的啊。”幾個男生開始哄笑。
預想情況的第二種,孟辭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話術, “你們好,是這樣的,英語老師說這周放假之前必須交到她辦公室,隻剩下你們五個的了。”
她往旁邊的沙發上看了眼,幾個書包扔在那裡。
“沒寫啊,怎麼辦,你寫了沒有。”
“沒啊,誰還記得這玩意。”
幾個男生又嘻嘻哈哈的鬧起來,完全沒有在意她。
可以說,意料之内的情況,孟辭覺得還可以再掙紮一下, “先把本子交上來也行,或者現在再添一點,老師說寫多寫少沒關系。”
說到這裡,她忽然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算強烈,但讓人忽視不掉。
“真負責。”
帶點嘲意的話語,輕飄飄在耳邊炸開,孟辭微微側頭。
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男生正俯身瞄準一顆半色球,因校服松垮系在腰間,所以彎身時往下衣服勾勒出肌肉線條,白色體恤也蓋不住高中生特有的生命力。
隻是唇邊還未散盡的笑意說明他剛剛聽到了。
伴随着球體相撞清脆的響聲,心虛感從腳底升騰,孟辭忽覺有些口幹,她抿了下唇,發現他是這裡唯一的變數。
他們班英語老師雷厲風行的态度在整個年紀都無人不曉,幾個男生到底不敢公然挑戰威嚴,緊趕慢趕倒是“互相幫助”糊完了周記。
沒錯,看着幾個男生一排蹲在沙發前壓着作業本奮筆疾書,孟辭隻能用“糊”這個詞,然後将皺巴巴的周記本收在一起。
錢途蓋上筆帽, “禮哥,你的呢?”
沙發上的書包,孟辭不知道哪一個是他的,不在這裡也有可能,正準備開口,這邊陳禮安打完了場上最後一顆球。
“卧槽,可以啊,這才多長時間。”錢途跑過去拿球, “我們再來一場。”
手機嘟嘟響了兩下,陳禮安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單手劃拉了兩下屏幕,看到信息時微微挑了下眉。
怎麼今天回來。
快速回複幾個字,他将球杆扔給錢途, “你們玩吧,我今晚有事。”
“什麼事啊,難不成是八班那個女生又來找你了。”
“那個——”孟辭覺得陳禮安完全忽視了她這麼一個人站在這裡,但沒有多長時間了。
“我和你一起回學校。”
她沒反應過來, “啊?”
“回學校?”錢途也有點愣,視線在兩人身上照了個來回, “這個時間?”
陳禮安今天指定是有點問題,自開學他就沒上過幾節晚自習。
桌台上多了幾張紅色紙币,校服重新穿在身上,陳禮安看着孟辭,臉上的疏離淡了幾分, “周記本在教室。”
很平靜的一句話,她卻不自覺握緊抱着的本子邊緣,跟在陳禮安後面,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台球廳。
孟辭來之前預想過很多種情況,卻唯獨漏掉了這種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