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年輕的時候并不喝茶。
但自從李修文當上了縣令後,便常常給她和小青捎來茶葉。
一來二去的,她也慢慢開始了泡茶喝。
歲月仿佛都在茶水的沉澱中,她聽着面前端坐着的李修文,說起那些煩惱的事情,透過氤氲的水霧,隐約能看到小時候的那個臭蛋。
原來人活着就是不斷面對新的煩惱的過程。
她靜靜聽着李修文說起本地那些鄉紳和巨賈彼此幫襯,以至于就連知縣都不能輕易奈何他們的情況,并沒有表達任何想法。
她當了一輩子的女大夫,既去貧寒人家幫人接生,也去豪門望族家中去接生。
見過了那麼多市井人家的百态,其實心中也有一些想法。
但她又深知,許多人的命運,是無法改變。
這個世道啊,也隻能堪堪令她艱難獨善其身罷了。
所以她看到了,卻不想,也不多費心,隻放任自流,在其中謀生而已。
可臭蛋和她不一樣,這孩子如今就坐在應該兼濟天下,至少是這片土地的位置上。
等到李修文将煩惱都說完,菲林才借着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字。
這些年别的沒練出來,常年開方子,菲林的一手字不錯,頗有種大氣之風,并不像常人印象中女子的娟秀字迹,反而龍飛鳳舞,很是寫意。
她寫了個“獨”字。
李修文怔了怔,定睛看着這個字,待要細看,菲林卻伸手又将字迹抹去。
“随便寫的。”她一笑,鬓角的頭發已經發白。
那是歲月染上的銀霜,菲林一天天感覺自己在變老,但她卻無懼時光帶來的這些。
好像年輕時曾經在她心中燃燒着的某些火焰,并沒有随着這副身體通往年邁的路就熄滅。
她隻是變得更穩重了一些,仿佛火苗被點燃後,不再那麼費勁去燃燒,而是不緊不慢,因為知道燃料足夠,也不急着把自己用盡,隻要火苗存在就好。
茶水寫的字被擦掉了,但李修文卻直起了身,整個人激動起來。
“懂了!我懂了!”
他恍然大悟的樣子,仿佛龍場悟道一般,發現了解開僵局的關鍵,一時間恨不得拍案叫絕。
“丫姨,還得是你啊。”
李修文顧不得多說什麼,興匆匆離開,和來時緊鎖眉心的樣子判若兩人,看來真是有了處理事情的思路,不再那麼郁結于心。
這兩年專門買來給菲林做飯的丫鬟,已經陪在菲林身邊有了感情了,知道菲林性子好。見到縣太爺忽然這麼走出來,連忙走過來詢問菲林。
“主子,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菲林搖了搖頭:“本就無事。”她笑了笑。
治理世事,隻看你站在哪個位置做什麼事情罷了。
李修文有志向和抱負,這本是好事,但若這份志向威脅到了本地的那些鄉紳,自然會引起他們抱團對付。
水至清則無魚,事情剛開始時,容不下那麼清澈的水。
而當李修文想清楚了這一點後,便不會再将自己旗幟鮮明放在一個被群起而攻之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