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錢紙鹞就知道了,那飯店老闆高高瘦瘦剃了個光頭,可能在廚房呆着不冷,大冬天也隻穿了件工字背心,兩條胳膊左青龍右白虎,确實不太像好人,便點點頭:“見到了,他還給了我一個紅包,說是見面禮。”
錢紙鹞這才想起紅包還沒拆,畢竟當着他的面不好意思,這會兒把裡面的錢拿出來一數,是十張一百的嶄新的鈔票。
“見面禮給這麼多?”
錢紙鹞有點驚訝,她擡起頭,對上她外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接着一個指頭就戳過來:“你是沒見過錢嗎,連他的紅包都收?”
不能收,難不成是髒錢?
錢紙鹞呲牙咧嘴地揉着那塊被戳中的地方,心說别看這老太婆不能動,勁兒還挺大,搞不好都淤青了:“誰稀罕了,是我媽讓我收的。”
老太太靠回椅背上,呼吸急促,飛快地撥過一顆又一顆佛珠,一時間屋内除了電視的聲音,就隻剩佛珠碰撞所發出的脆響。
突然,“唉……”老太太歎了口氣,仿佛方才突如其來的怒氣也随着這口氣潰散了,她道,“你媽媽是我最失敗的孩子……”
錢紙鹞手上的動作一滞,老太太自顧自地歎氣:“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和那死男子斷不了……”渾濁的老眼泛起淚光,“我就是被你媽媽氣到中風的,二十年了啊,這麼生不如死地活着。”
錢紙鹞愣在當場,她好像聽到了她媽媽不為人知的往事,不,确切地說,是“不為她知”的往事。
晚上九點,老太太洗漱後上床睡覺了,因為需要人照顧起夜,所以她的房間裡還有一張床,她便慷慨地讓錢紙鹞睡在那兒。
外婆的話不亞于一顆原子彈,紛繁的信息湧入錢紙鹞的大腦,令她措手不及,望着黑暗的虛空入睡不能。
老太太似乎也沒有睡,一聲聲的歎息聽得人難過。
在床上幹躺了兩小時,趙清瀾回來了,錢紙鹞聽到她不住說嫂子辛苦,新房布置得真好雲雲,過了一會兒聽着腳步聲像是往房間走來了。
趙清瀾摸着黑進了房間,想看看錢紙鹞睡得還好嗎,就聽老太太沒頭沒尾地冒出來一句:“你不許進川川的房間。”
趙清瀾吓得“哎喲”一聲叫出來,老太太又重複了一遍:“你不許進川川的房間,聽到沒有!”
确認老太太不是在說夢話,而是在吩咐自己後,趙清瀾問:“為什麼?”
老太太說:“你離過那麼多次婚,進川川的房間不吉利。”
錢紙鹞攥着被角,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什麼叫離過那麼多次婚,她媽媽不是和周興國離婚後就嫁給了她爸爸嗎?
“哈?”驟然聽到這荒謬無比的要求,趙清瀾都給氣笑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個。”
趙清瀾罵罵咧咧地出去了,錢紙鹞覺得她大概是惱羞成怒,同時又忍不住怪罪起她外婆來,離婚又不是媽媽的錯,她才是真心被辜負的人啊。
第二天天還沒亮,錢紙鹞就聽見耳邊窸窸窣窣地聲音,惱人得緊,她昨晚失眠到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現在又給她吵醒了。
帶着幾分起床氣,錢紙鹞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見她外婆已經穿戴整齊了,正扶着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她知道這是外婆在“鍛煉”,中風後行動不便,隻能靠這幾步路活動活動了。
待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老太太慢慢踱到窗台邊,把念佛機打開了,這一天的阿彌陀佛又開始了!
錢紙鹞知道自己是睡不下去了,揉着眼睛坐起來,假裝自己剛醒:“外婆,你起這麼早啊?”
“還早?”老太太橫了她一眼,催促道,“快點換衣服,陪我去散步。”
這裡的人似乎說“散步”就默認是沿着河散步,清晨的河面上籠罩着霧氣,錢紙鹞哈欠連天,弓着腰扶着老太太,覺得自己活像太後身邊的小奴才。
在兩座橋之間來回數趟後,錢紙鹞終于沒忍住,問出了困擾她一整夜的問題:“外婆,你說我媽離了那麼多次婚,是什麼意思?”
老太太不說話,隻專注腳下的步子,就在錢紙鹞以為這個問題不會得到回答時,老太太問她:“你過完年就十八了吧?”
錢紙鹞在心裡反駁那是虛歲,周歲剛滿十七呢!
但還是點點頭:“差不多吧。”
“你長大了。”老太太這一刻才意識到,她如今都得擡頭仰望她的一個個孫子孫女了,“那我就跟你說說以前的事吧,你當故事聽聽,再多陪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