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冬日天空下,S市漸漸從春節的餘韻中蘇醒。
許星野頂層公寓的厚重遮光窗簾被林硯之徹底拉開,刺目的天光湧入,照亮空氣中浮動的細微塵埃,也驅散了最後一絲慵懶的避世氣息。
“硯硯……”許星野裹着厚毯子,像隻不願離巢的銀狐,從沙發裡探出手,精準地勾住了林硯之剛熨燙平整的西裝褲腳。他仰着臉,大病初愈的蒼白還未完全褪去,眼巴巴地望着她,那份依賴幾乎要具象化,“再待一天?就一天。”
林硯之停下整理公文包的動作,低頭看着腳邊這隻大型“挂件”。她俯身,指尖帶着一絲清晨的涼意,輕輕拂開他額前有些淩亂的銀發,露出那雙深邃的眼眸。
“不行。”她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他眼底的漣漪,“我不能永遠躲在這裡,許星野。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需要回到正軌。”
她頓了頓,指尖滑到他微涼的手腕,那裡似乎還殘留着昨夜相握的溫度。“而你,”她的目光落在他清瘦的臉頰上,“元宵晚會就在眼前了。你需要恢複體能訓練,找回舞台狀态。一直躲着,不是辦法。”
許星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指不甘心地收緊了些,布料在她腳踝處勒出淺淺的褶皺。“我知道,”他聲音悶悶的,帶着點孩子氣的委屈,“可外面……”
“風暴還在,”林硯之截斷他的話,替他理了理毯子邊緣,動作帶着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但我們并肩站在那裡,已經宣戰了。現在,是各自去加固防線、積蓄力量的時候。躲,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直起身,拿起公文包,語氣不容商量,“徐姐十點會帶體能教練過來。好好訓練。”
她轉身走向玄關,身後是許星野裹着毯子、像被遺棄的小動物似的目光。直到門鎖“咔哒”一聲合攏,隔絕了那道黏人的視線,林硯之才靠在冰冷的金屬門闆上,幾不可聞地舒了口氣。指尖仿佛還殘留着他發絲的觸感和那份沉甸甸的依賴。
工作室的玻璃門感應開啟,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消毒水混合着紙張油墨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新烤餅幹的香氣?
“老闆!!新年好!!”王佳佳像一隻歡快的小鳥,從接待台後飛撲出來。
她今天穿了件亮橙色的高領毛衣,襯得小臉紅撲撲的,頭發剪短了些,顯得格外精神。手腕上那枚智能手環依舊閃爍,但頻率卻比節前穩定了許多,像一顆規律跳動的小心髒。
“新年好,佳佳。”林硯之随手把公文包放在接待台上,“這裡面的文件整理歸檔。”
她脫下大衣,挂在臂彎上,目光掃過接待台裡側,一盒包裝精緻的餅幹放在顯眼位置。
“嘿嘿,周燃烤的!他說……呃,算是工作室開年福利!”王佳佳的臉頰飛上兩朵紅雲,手忙腳亂地把餅幹往林硯之面前推了推,眼神亮晶晶的,迫不及待要分享什麼。
林硯之拿起一塊餅幹,形狀歪歪扭扭,帶着點笨拙的手工感,入口是濃郁的巧克力香。“他還會這個?”她挑眉,語氣聽不出波瀾。
“哎呀,别提了!”王佳佳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一股甜蜜的煩惱氣息,“老闆,你是不知道!他這個人,簡直矛盾綜合體!前天我們剛從日本回來,大晚上的非要帶我去山頂看星星,冷風飕飕的,凍得我直哆嗦,結果他把自己那件能當被子的皮衣硬裹我身上了,自己就穿件薄衛衣,凍得嘴唇都發白還嘴硬說不冷!笨死了!”
她嘴上抱怨着,眼底的笑意卻像蜜糖一樣化開。“昨天又說要給我做午餐,差點把廚房點了!最後還是點的外賣……但是!但是!”她強調着,臉頰更紅了,“他昨天下午,一聲不吭地把他機車後座那個破破爛爛的舊坐墊拆了,換了個新的!說是……怕我硌到。”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腕間的手環,心率監測的曲線悄悄爬升了一個小坡。“老闆,你說他是不是……”後面的話她沒說,隻是咬着嘴唇,眼裡是藏不住的、帶着點忐忑的甜蜜。
林硯之靜靜聽着,看着小助理身上那股被愛情浸潤後煥發的光彩,像被精心澆灌過的植物,舒展而蓬勃。那份“戰栗”似乎正悄然轉化為一種更深沉、更踏實的悸動。
她咽下餅幹,淡淡開口:“看來你的行為認知療法樣本收集,進展不錯?”
王佳佳一愣,随即反應過來,臉“騰”地一下紅透,捂着臉哀嚎:“老闆!你……你取笑我!”但那羞惱裡,分明是滿滿的甜。
九點整,實習生們準時抵達。休息後的年輕面孔帶着新年的朝氣,叽叽喳喳地湧入會議室。
程澈的新手鍊換成了更低調的皮質編織款;陸昭甯抱着筆記本電腦;唐果的柴犬挂墜換成了招财貓;方正依舊一絲不苟地擦拭眼鏡;沈南喬走在最後,粉藍色的羽絨服換成了米白色大衣,還是那麼安靜。
王佳佳分發着本周的團輔項目資料,會議室裡充滿了翻動紙張和低聲交談的嗡嗡聲。
“林博士,”唐果膽子最大,趁着林硯之講解項目細節的間隙,忽閃着大眼睛,充滿期待地問,“您和許星野……是不是特别浪漫?十六年,天啊!要是有個男人為我着迷十六年,我死都願意。”她話音剛落,旁邊的程澈噗呲笑出聲。
唐果嗔怪的瞥了一眼程澈,“你笑什麼!”
“妹子,”程澈笑着開口,“這種小概率事件,都是個案。現實世界裡,‘遇人不淑’的概率可比遇到‘十六年深情’高多了,悠着點兒。小心好男人沒等到,倒讓些歪瓜裂棗鑽了空子。最起碼,咱先把目标從‘許星野級’稍微往下降降,找着個靠譜的再說,行不?步子太大容易……”
“大過年的你别咒我!”唐果推了一下程澈,“林博士,給我們講講呗!”
就連方正和陸昭甯這兩個學霸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硯之身上,帶着年輕人特有的、對頂流愛情故事的好奇與向往。
林硯之握着激光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零點一秒。她擡眸,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鏡片後的眼神銳利而清冷,像投入湖面的月光,瞬間凍結了所有躍躍欲試的八卦泡泡。
“現在是工作時間。”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會議室每個角落,帶着一種無需提高聲調就能掌控全場的威嚴,“我們讨論的主題,是智科本月團輔方案設計和EAP項目改進細節。”她手中的激光筆紅點精準地落在投影幕布的項目标題上,發出輕微的嗡鳴,“任何與項目無關的私人話題,都不在讨論範圍内。專注。”
清冷的聲線如同無形的屏障,将那些躍躍欲試的好奇心穩穩地擋了回去。唐果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子;程澈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低頭看資料;陸昭甯推了推眼鏡,方正依舊面無表情。沈南喬坐在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鋼筆光滑的筆身,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攤開的筆記本上,那裡一片空白。
會議室隻剩下林硯之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的項目講解聲,以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那個關于風暴中心愛情的小小漣漪,被理性與專業無聲地撫平。
午休時間,工作室的公共休息區彌漫着外賣的香氣和輕松的交談聲。林硯之端着水杯走到窗邊,俯瞰着樓下漸漸恢複繁忙節奏的城市街景。身後是實習生們讨論新綜藝和校園趣事的嬉笑聲。
一個略顯遲疑的腳步聲靠近。
“林博士……”
林硯之轉過身,是沈南喬。她手裡也捧着一個保溫杯,指尖有些用力地攥着杯壁,指節微微發白。她站在離林硯之兩步遠的地方。
“有事?”林硯之的語氣依舊平淡。
沈南喬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擡起頭,目光不再閃躲,直直地看向林硯之,帶着一種沉澱後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
“我看了新聞,”她的聲音不大,但在相對安靜的窗邊顯得清晰,“在醫院門口……您和許星野的那份聲明,還有他……他說的那些話。”她的目光落在林硯之左手無名指上——那裡空空如也,卻仿佛比任何戒指都更有力量。
“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沈南喬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點自嘲,也帶着恍然大悟後的清晰,“我到底差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