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當蘇莫第一次來到邊境守衛軍營地被要求假扮蘇尋的時候,她問國師和一衆将領——
哥哥是什麼樣的人?我隻知道他愛哭。
這略顯稚嫩而認真的話語引得國師尴尬,衆将領面面相觑。
他們原本隻想這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能發動巨靈力施展飛羽翼,簡單做個麥田裡可以吓走鴉鵲的“稻草假人”就行,并不希求她真的能混過衆士兵,畢竟體型年齡差在那兒擺着。
于是衆人開始哄孩子般雞一嘴鴨一嘴,給小蘇莫講述他哥哥的光輝事迹。
尋将軍為人謙遜内斂,雖貴為王子卻從不擺架子,面上常帶笑,平時很少發火。
公義,表現好的會嘉獎,違犯軍紀的即刻處罰毫不留情。溫和,和士兵同吃同住打成一片。憐恤,會親手照顧傷患,體察他人的軟弱,從不苛待下屬。
非常靠譜,遇到危險總是沖在最前面。
沒有吃過敗仗,軍隊裡也沒有見過他哭,從不猶豫,何時都冷靜,遇事決斷。
不過有時會殺紅眼。對待敵人也毫不留情。
是全守衛軍最強大最受士卒信賴的将軍,是全軍的生命保護盾。
“哦,那算了,這好難啊,聽上去不像個真人。”小蘇莫誠實道。
然而,嘴上說了做不到,行動上卻是另一碼事。
也許是那些将領談論蘇尋時眼神中流露出的喜愛、親近和若隐若現藏不住的崇拜欽佩之情吸引了蘇莫。
又或是因為被父親責打落下一身駭人傷疤,以至于懷疑自己是個罪大惡極之人,而對自我産生了深深動搖。
“沒事,你們是血親,長大了自然會像。”國師說。
有句話叫,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有意識無意識地,蘇莫總在試圖往他們說的這個哥哥形象靠近。
如今,她此時此刻的判斷,可能會影響同在此地的二三百人的性命。
這位人魚世子莫名其妙出現在沛山草原,如同發光的明星一般,走到哪裡都能吸引旁人的目光,自帶聚集人群的能力。雖目前還沒有實在的證據,但客觀條件上無疑是大型攻擊法術最好的靶點,天然的肉餌。
遠遠看着喧嚷起哄的這群新丁,蘇莫心中無奈苦笑——
“小孩子”天生就喜歡看熱鬧,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當小火說了蘇莫在後面時,星時就開始隐隐有了耳鳴。
當鋼針第三次穿過手掌時,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人群仿佛消失了,兇狠的對手也消失了。太陽有點西斜的趨勢,橙色的陽光有了法力般誇大,把所照耀的一切都鍍上金色的光芒,目之所及都變得美好起來,連帶着全身也變得溫暖柔和,好像随時可以融化、倒下。
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一樣,他真實地感受到胸前的跳動,感受到生命。那個清晨他驚惶逃竄而遺落的心,又跌跌撞撞地跑回來找他了。
極大的幸福伴随着巨大的恐懼,讓他無法穩住身形,還好右手被鋼針紮得血肉模糊,這樣他就可以說自己是因疼痛而打顫。
慶幸自己此時是坐着的,這樣就不會因為腿軟跌倒而難堪。
雖然很想回頭望一望,可實在不知道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現在這樣泫然欲泣的模樣會不會引起對方的誤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無能的男人?
小火好像一直在叫嚷,拉他的手臂,叫他往後看,星時卻執著隻顧着盯着前面什麼都不存在的草地,努力維持着自己不再平穩的呼吸。
“你們在玩什麼,怎麼不帶我?”
星時心跳得極快,這聲音離他近了些,比之前的要粗一些,但實實在在就是蘇莫。
渺塵從人群中沖過來,在蘇莫耳邊小聲嘟囔了幾句。
“哦,掰腕子啊,真不錯,這個我還從沒有試過。這小石桌也挺别緻的,誰來和我比一下?”
星時皺眉,蘇莫的語氣有些怪異,像隐約在着急生氣,有點像那天晚上,她笑着靠近他拿被子時,皮笑肉不笑的陰陽怪調。
對面的粗壯士兵聞言身形開始強烈地抖動,整個人從石椅上抖了下來,忍着疼痛苦笑道:“尋将軍有四象不過之力,我們……哪兒……哪兒敢啊。”
阿翠也忙把星時從石椅上攙起來,拉得遠離石桌些,避開他的傷手,不去碰他的右臂。當她擡頭望向心心念念的“鎮遠大将軍”時,嘴巴顫抖地打呗兒:“……主……主……公……将……将軍?”
蘇莫望向阿翠,一指抵嘴,示意阿翠噤聲。星時也用左臂抵了抵阿翠,阿翠就低頭不再出聲。星時察覺到蘇莫的眼神掃過他們,自己忙低下頭不去對視。
鮮血順着石桌的邊緣流下,蘇莫看了看那士兵的手,又望向星時,星時不動聲色地把右手往袖子裡藏了藏,隻是鮮血仍一滴一滴下落,染紅了青翠的牧草尖。
蘇莫發出一聲無聲的歎息,平心靜氣道:“你們是‘光明之軍’,和同袍比試較量,不要用‘盤外招’。”
對面五六人忙低頭稱是。
蘇莫從身左側解了一個皮鞭,皮鞭的握手是個小羊的前腿骨,末端還有蹄。
忽地空中撕裂出一聲爆鳴,好像有夏雨的雷在耳邊炸裂,星時全身一顫,雙目大睜,他好像捕捉到了皮鞭抽上石桌的一瞬。
石質的桌子應聲裂開,隻一下便碎得均勻,細小的石塊和鋼針一齊掉落。
“這……”渺塵震驚。
“我靠……”小火被這動靜吓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