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時,方多病終于駕着一輛滿載的闆車來到蓮花樓前。車上擠着三個熟悉的身影,花滿樓、陸小鳳和喬婉娩。
倒是個稀奇的組合。
李蓮花料到方小寶會帶些補品,卻不想竟是這般陣仗。車上三人擠在一起,被各色錦盒團團圍住,隻能勉強看到個腦袋尖尖。
“方小寶,你這是把天機山莊搬空了?”李蓮花看的好笑,“你家裡人知道嗎?”
方多病哼了一聲躍下車轅:“這裡大半都是我小姨親自備下,你說她知不知道。”
随着闆車停穩,懷裡抱着三隻錦盒的陸小鳳終于得以解脫。他麻利的翻身而下,将懷中抱着的錦盒塞不由分說的塞給李蓮花。
“可算解脫了,這一路好懸沒要了我老命。”
李蓮花猝不及防,連手裡的小木錘都來不及放下,視線就已經被懷中的錦盒擋了個嚴實。
陸小鳳松了松筋骨,四下張望:“怎麼不見江流?”
“她啊……”李蓮花朝蓮着花樓方向偏了偏頭,“你自己進去看看吧。”
蓮花樓内,江流正将一匹紅綢舞得行雲流水。
或許是因為暫時的失明,從前她看花滿樓的流雲飛袖,怎麼都領悟不了其中玄機,今日卻是随便試試便欣然領悟。
三人進來時,恰巧看到這一幕。
江流手中紅綢抛出,驚鴻遊龍般掃過空蕩的蓮花樓,又好似一捧千變萬化的水鍊,柔軟卻又暗藏殺機。
“這是……”花滿樓耳尖微動,“在下的流雲飛袖?”
紅綢中的身影一頓,翩然旋身後落在地面。
“如何?”江流手臂輕揮,那匹紅綢便乖乖疊在一處,“之前怎麼都學不會,如今倒是占了碧茶的光。”
花滿樓對偷師之事渾不在意,卻敏銳地察覺她落腳時少了往日的利落:“江姑娘,你的眼睛?”
江流擡手摸了摸臉上發帶,她還不習慣當個瞎子,總是不自覺地睜着眼,反倒弄得眼睛更不舒服。
“别擔心。”她揚唇一笑,“最多後天,肯定就恢複了。”
花滿樓聞言,眉間憂色稍霁:“如此便好。”
“都别傻站着了。”李蓮花拎着四把新打的椅子邁入蓮花樓,“愣着幹嘛啊方小寶,去把外面剩下的桌椅都搬進來。”
方多病下意識應了聲,剛邁出兩步才恍然想起自己分明還在同這蓮花置氣!
算了。
他認命地轉身搬起桌椅。
本少爺大人有大量,原諒他了。
衆人圍坐一堂,是許久沒開過的小會。
說來也怪,這一桌人明明也不分大小王,可所有人的目光卻還是不約而同地落在江流身上,等着她開口。
江流看不見,自然也不知道衆人表情,但還是從這份沉默中品出了不對。
“你們該不會是在等我先開口吧?”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這種抽絲剝繭、推演案情的活兒,我也不擅長啊。”
一直靜默的喬婉娩忽然輕笑出聲。
從前四顧門議事,她便說不上話,總是頂着别人的名頭站在廳中。可人不能一直沒有長進,今日衆人商議誰來蓮花樓時,便是她主動攬下。
“陸大俠和方公子已經交換過各自查到的線索。”喬婉娩溫聲解釋,“隻有你獨闖了青衣樓,所以大家自然想先聽你說。”
江流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吓我一跳,還以為這麼重的擔子要落我頭上了。”
事情倒也并不複雜。
江流之所以獨闖青衣樓,自是因為他們控制人的手法透着股說不出的熟悉。
當年她在一把火燒了李祚老巢前,将那裡徹底翻過一遍。在屬于孫不棄的行醫手劄中就記載了類似的蠱蟲。
“等等,等等。”方多病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打斷,“夢傀到底有什麼用,我到現在都還一知半解。至于李祚,我除了知道他是前朝皇帝外,這人還做過什麼我也不清楚,現在怎麼又跑出來個孫不棄?”
江流偏頭思索片刻。确實,若不從頭講起,怕是越說越糊塗。橫豎這些陳年舊事也算不得什麼機密,便幹脆和盤托出:“這話要從我師父那輩說起……”
青溪當代掌門孫願有位師兄名喚孫不棄。時值亂世,二人的師父水月先生便帶着兩人入世行醫。許是見了太多生死,孫不棄漸漸萌生出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若世人皆得長生,便不會染病,醫者也就不必日夜操勞。
後來,他在一部古籍中覓得長生之法,并真讓他尋到了古籍所記的長生之法中提到長生蠱,也就是夢傀的前身。
“長生……”陸小鳳的四條眉毛一同挑起,“聽着倒像是志怪故事。”
“說是志怪故事也不為過。”江流輕歎,“畢竟最終證明,長生不過是這世間最大的騙局。”
孫不棄發現的長生蠱确實千年不死,但需以劇毒為食。于是他便異想天開,想要将這種長生蠱植入人體,再以毒飼蟲,從此蟲不死則人不死,以此實現永生。
刹那間,滿座皆驚。
李蓮花猛的攥住江流手腕:“那你……”
“你們反應好快。”她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确實是一個非常完美的作品。但是放心吧,我還沒來的及被種下長生蠱,就被偷走了。”
孫不棄得到長生蠱後便隐居熒淵,多年來曆經無數實驗,終是造出了一個長生之人。可這所謂的成功,不過是個可悲的笑話。那具軀殼雖得不死,卻失了神智,日複一日在劇毒的折磨中如同行屍走肉般活着。
至此,孫不棄明白了長生蠱是條死路。但他并沒就此放棄,抛下熒淵的一切後,再次踏上追尋長生之法的旅途,之後便再也沒有他的蹤迹。
話說回來,那個被他遺棄的長生之人,正是前朝皇帝李祚青梅竹馬的戀人柳青衣。後來的故事,就像尋常話本裡那樣,受盡折磨的柳青衣最終選擇自我了斷,而李祚也借此踏上複仇之路。
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所謂的沖冠一怒為紅顔,不過是他為自己野心披上的華麗外衣。說到底,都是為了那頂早已換姓的九龍冠。
“所以他就起兵造反了?”方多病迫不及待地追問。
“哪有那麼容易。”江流聳了聳肩,“我不是說過嗎,複國無非兩條路。”
花滿樓的折扇在掌心輕輕一叩:“如此說來,你調查青衣樓,一是因他們控制人的手法,二是懷疑……青衣樓實則是金鵬王朝複國的刀?”
“正是。”江流颔首,眉宇間閃過一絲凝重,“我雖馬不停蹄的殺了過去,江湖上也傳我一人蕩平了青衣一百零八樓。但事實上……”她頓了頓,“我隻來得及替部分人解了蠱。而這些被解救的人,給我的感覺更像是——”
“棄子。”陸小鳳突然接話,眼中精光一閃,“是故意送到你劍下的。”
桌上一時陷入沉默,兩個聰明的腦袋正在飛速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