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已經有一個林老師了。兩位老師在你面前你沒壓力啊?”吳雅怡笑着說,“叫我師母吧。親切一點。”
“好的,師母!”
吳雅怡眼中充滿歡喜與寵愛。
她和林峰沒有孩子,也從沒打算要,隻想過好自己的二人世界。但此刻,面對這個眼睛明亮、靈巧的女孩,還是喚起了她内心柔軟的母性之情。
陸之音把林峰上周布置的作業完成得很好。
“你進步了很多。”在陸之音彈完巴赫的“阿裡亞”後,林峰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接着,他又指出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陸之音虛心受教。
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林峰突然說:“你把《波蘭舞曲》彈一下。”
陸之音聽到這四個字,身體一僵,随即想到什麼,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又是《波蘭舞曲》。
陸之音感到那熟悉難纏的黑色夢魇再次襲來,将她籠罩其中。她拼了命想逃脫,卻怎麼也逃不出去。
空氣似乎凝固了,變得異常安靜。
“怎麼了?”林峰問。
陸之音攥着拳,雙唇緊抿,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絲微弱的聲音:“老師,那首曲子,我已經很久沒有彈過了。”
“那你還記得嗎?”
陸之音欲言又止。
“沒關系,我這裡有譜,我給你拿。”林峰開始翻找,“之前你在慕尼黑彈這首,我印象非常深,但有幾個地方我想重點聽聽,可能還有改進的空間。”
“老師......”陸之音叫住他,“不用找了。那首曲子......我不彈了,彈不了了。”
“彈不了了?什麼意思?”
陸之音的臉色變得極其痛苦,垂下眼簾,語氣夾着哭腔:“因為我的媽媽。”
林峰靜候她的解釋。
“我在慕尼黑獲完獎的隔天,我媽媽就去世了。”
林峰的眼神閃過一絲詫異。
“每次提起那首曲子,我就會想起那段經曆。”陸之音的聲音開始顫抖,“對不起,老師。”
“我很抱歉。”
陸之音的母親患有心髒病,身體一直以來都不好,長期住在醫院裡。
陸之音十二歲那年,在慕尼黑鋼琴大賽中獲得冠軍。那是她第一次在這麼大型的國際賽事上嶄露頭角。
她急切地想把喜訊分享給媽媽,然而剛回國,就接到了醫院宣布放棄治療的消息。
明明出國前,媽媽還好好的啊!
陸之音崩潰了,淚水如決堤般湧出,在醫院裡哭得撕心裂肺。
“波蘭舞曲”這四個字,陸之音聽不得。每每聽到,她就會忍不住聯想到自己在舞台上激情揮灑的同時,媽媽在醫院裡插着管跟病魔抗争、痛苦呻吟。這種巨大反差讓她感到無比愧疚與後悔。
妻子長期被病痛折磨,陸鳴獨自撐起了這個家。他經常工作到很晚,一下班就往醫院跑。
也因為這樣,陸之音的家總是空蕩蕩的。她每天放了學就去醫院,邊寫作業邊陪着媽媽,然後再回家練琴。她的生活看上去很充實,實則空虛,每天往返的地方隻有學校、醫院和家。
面對生活的考驗,陸之音注定不能擁有像其他小孩那樣的童年。她被迫長大。這也能解釋她身上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在種種壓力下,鋼琴成為了她唯一的發洩口。她隻有在彈琴的時候才能獲得片刻的解脫,能暫時忘掉煩惱。
母親臨走前,躺在病床上握着女兒的手,淚眼中含着歉意:“阿音,我這輩子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媽媽對不起你。”
“不,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下輩子還要做你的女兒!”陸之音泣不成聲。
她撫摸着女兒的臉,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阿音,媽媽真的好愛你啊。但是......媽媽這輩子恐怕不能陪你了。”
陸之音哭得更大聲了。
“你不要哭。”母親虛弱地看着女兒,“媽媽馬上就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但媽媽會永遠在你身邊,一直守護着你。你不要害怕。”
陸之音的腦袋低垂着。
“阿音,看着媽媽。”
陸之音眼淚汪汪地擡起頭。
“你不是說你想成為鋼琴家嗎?”
她随即想到自己就是因為去參賽,才沒能好好陪媽媽走過這最後一段,後悔地哭喊道:“我不當了!”
“為什麼呢?”
“就是因為鋼琴,我才沒能好好陪你。我不當了!”
母親聽到後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她感覺自己像一支燃油即将耗盡的蠟燭,于是聚集起身體裡最後一絲力量,說道:
“寶貝,你聽我說,一個人有夢想并為之努力是件很幸運的事。你有多愛鋼琴,媽媽看得見。這麼多年,你為媽媽做得太多了。反倒是我,都沒為你做什麼。如果你是因為我的原因要放棄鋼琴,那媽媽要更愧疚了。你彈鋼琴的時候有多快樂,媽媽知道。記住,不要因為任何人或任何原因去剝奪自己追逐夢想的權利,明白嗎?這次你獲獎,媽媽很開心。你是為鋼琴而生。無論最終結果怎麼樣,重要的是為夢想努力的過程。起碼我們全力以赴過,是不是?媽媽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你成為鋼琴家的那天,穿着漂亮的禮服在台上演奏,享盡鮮花和掌聲。我相信你能做到。你可是我的女兒。阿音,你答應媽媽,千萬不要為了我而放棄自己的夢想,好嗎?”
陸之音強忍着眼淚,不吭聲。
母親又重複問了一遍,語氣變得更加強硬:“答應媽媽,你會做到,好嗎?”
陸之音緊憋着的那口氣頃刻間釋放,大哭着點頭:“媽媽,我答應你!”
母親聽到後,心中的最後一絲憂慮消除了,臉色恢複平靜。
她躺回病床上,望着窗外舒展的天空長歎出一口氣,像是釋然了一切,然後嘴角含着笑,合上了雙眼。
蠟燭熄滅了。
母親走後,陸之音幾乎發了瘋地練琴。她嘗試用音樂麻痹自己的傷痛,心中時刻謹記着對母親的承諾。
母親的離世讓陸之音與鋼琴的關系變得更加密不可分。自那以後,鋼琴不僅僅是她的音樂伴侶,更是她傾訴心聲、釋放情緒的唯一途徑。她不斷将内心的苦楚轉化為音符,将對媽媽的承諾融入于旋律之中。
她用音樂的語言與這個殘酷的世界對話,治愈着自己受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