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瑤隻知,因去歲水災,大量農田村嶼被淹,導緻糧食歉收,州縣災民驟增。朝廷下令赈災,開倉後卻發現本該滿着的官糧糧倉,全部是空的,徐州衆多官員因此被緝拿下獄,包括大人……大人雖分管錢糧,可他到任徐州不過三載,統協全州的曾知州,卻已在知州任上十二餘載。這點,京城來的主審官應也知曉,可聽聞曾知州隻被暫停了職,等候傳喚,為何不将就此人一并拿了?明明他在徐州做官,比大人還久……”
的确,徐州的百姓中流傳有一句話,鐵打的知州,流水的通判。
若論根基深厚,父親怕不及此人萬一。這也是為什麼,那日裴晏問及曾顯鳴的弱點時,還特意同她說了句——
“以為她等今天很久了……”
但如果她猜的沒錯,下一個,就是曾顯鳴了。
“此人嫌疑再大,但如今正管着錢糧的是父親,一旦出事,父親會第一個被問責。說災糧是在曾顯鳴或其他人手裡沒的,需得有證據。”陶雲珠平靜解答。
“難道證據在江甯?”玉瑤沉凝問。
“不确定。”
陶雲珠說罷,又搖頭,“我們碰不到案件的核心,又見不到父親。如今隻能從父親留下的線索入手。出事前,父親曾在江甯寄出一封信,我想知道收信人是誰?和案子是否有關?父親曾提到的捐監?又有什麼問題?”
更重要的是。
上次和裴晏的對話,讓她确信,對方的督查不會隻到徐州為止,所以她也不能囿于一州之地。
她要拿到有用的線索,才能真正和對方談條件。
……
車馬碾過街巷,一路行得十分小心。
沒多久,陶雲珠一行便到了碼頭。
隻見江面上停泊着大小不一的船隻,桅杆林立,在朦胧天色中影影綽綽,如一片密不透風的樹林。早市的挑夫們扛着沉甸甸的米袋穿梭其間,他們的吆喝聲、喘息聲交織在一起,還有船娘的吆喝聲混着河水的腥氣撲面而來,充滿了煙火氣。
待确認好船所在位置,冬林才過來禀道:“小姐,前面的廣順号就是我們定的船了。”
青葉還有些小孩子氣,難得出門,看到什麼都新奇不已:“小姐小姐,這船好大呀!”
向來沉穩的白芨,也難得露出了笑。
陶雲珠仰頭打量着眼前船隻。這船身上下雙層,是艘大客船,但比起尋常的商船,外觀多了幾分奢華。
她們此行低調,原本欲訂一小船,但小船人少查起來容易,但大船背後的商号經營多年,多有勢力,打點也更到位,所以真上了路,小船查得反而比大船嚴格。
故幾番商議下,陶家還是定了大船。
上去時,船頭立着個絡腮胡漢子,虎背熊腰,見衆人近前,忙抱拳行禮,聲若洪鐘:“小老兒陳大,做這行多年,保準沿途無人盤問。還望幾位放心,這一路有我陳大,定保各位周全。”
陳大是負責維護船上秩序的,其實就是船家請的打手頭目,與船手是兄弟兩個。因陶貴提前打點過,故對陶雲珠一行頗為客氣。
陶雲珠一行女眷都帶了面紗,出面的事都交給了冬林,冬林與對方簡單寒暄幾句,便帶衆人上了船。
她們訂的是最貴的客艙,在二層。
陶雲珠選了裡面一間靠窗的艙室,和玉瑤的挨着,船内布置雖不奢華,卻也幹淨整潔。之後,船上又陸陸續續登上不少客人,才終于啟程。
船上時間過得慢。
陶雲珠在艙内坐了不久,便覺有些憋悶,于是帶了青葉白芨還有玉瑤,四人一同去了船頭的甲闆透風。
船身緩緩駛出碼頭,沿着大運河的泗水段南下。此時的河面上,已有不少船隻往來,漁夫撐着小船在河中撒網捕魚,兩岸的村落有炊煙袅袅升起,還可以看見農夫們扛着農具走向田間……
陶雲珠站在船頭,心情許久沒有這樣甯靜。
白芨怕她着涼,取出一條白色的細絨披風,正要給陶雲珠系上。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串厚重的腳步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陌生男子的聲音。
“敢問姑娘,是哪裡人氏?”
陶雲珠回身,微蹙了蹙眉,眼前男子着華麗錦袍,系白玉腰帶,一身金玉奢豪之氣,年紀不大,長相秀緻白淨,舉手投足卻透着一股公子哥的纨绔。
陶雲珠以紗遮面,男人看不清她樣貌,但此刻盯着她的眼神裡,分明有輕佻之意。
陶雲珠不欲理會,帶人掉頭便走。
男子卻不依不饒,複又上前糾纏道:“姑娘莫要誤會,在下并無他意,隻是想同姑娘認識一下,不如這樣,在下先作介紹,吾姓杜,乃江甯人士,國子監監生,此次是放假回鄉,不知姑娘你……”
“哪來的登徒子?”
青葉忍不住張口将人打斷,怒沖沖道:“誰關心你這些?若再敢跟着我家小姐,小心将你的眼珠子給挖出來!”
白芨則和青葉互相打起配合,一人在前大罵,一人帶陶雲珠離開。
男子許是沒想到眼前丫鬟口舌如此伶俐跋扈,被罵得乖覺幾分,沒再敢攔人,隻是嘴上道:“一個小娘子嘴巴恁地厲害做什麼,本公子又沒有惡意……”
青葉直接一個大大的白眼。
玉瑤跟在後面,一路直到回艙後,才詫異道:“真是世風日下,國子監監生中竟也出了搭讪這般輕浮的浪蕩子……還好青葉姑娘膽大嘴利,及時将那人呵退,隻是這幾天,小姐出艙恐需小心留意些……”
陶雲珠摘下面紗,淨過手,淡淡喝了口茶才道:“如今的國子監,也未必是什麼清高之地……”
想到這裡,她又道:“對了白芨,你将那人形容說與冬林,叫他去向陳大打聽看看,能不能知道對方身份……”
“是小姐!”
玉瑤聞言,有些不明所以道:“小姐叫冬林去打聽,是想?”
“船上的日子還久,多打聽些消息,對我們也是種保護……”說完,陶雲珠放下茶盞,“方才男子,雖行事冒犯,卻腦子簡單,不像有真才實學之人?”
“小姐是說……”
二人目光對上,玉瑤瞬間明白。
她懷疑,這人的監生身份不是萌蔭,便是納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