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萬豪這樣的纨绔子弟,平日裡習慣了被人奉承,接近起來并不算難。尤其船上的日子煩悶無聊,本就少了消遣。
冬林書童出身,昔日跟在陶行令身邊見過最多的,就是各種進士舉子、達官顯貴。在真正的讀書人面前也不露怯,何況是個半瓶子水晃蕩的草包。
船上就這麼大,杜萬豪野慣了的性子,艙内根本拘不住他,每日不是四處閑晃,就是與人打牌做賭,想‘偶遇’他,太輕而易舉。
冬林扮作士子,蓄意做了一局,也算和杜萬豪搭上了話。
但社交場内常年混迹之人,接近容易,親近難。每次見了,杜公子表面待人熱情,一副呼朋喚友狀,可要讓他坐下喝酒,特别是喝多,卻比想象中要難。縱冬林為人圓滑,處事練達,極有眼色,但認識時間畢竟太短,雙方交情還遠沒到了不設防的程度上。
幾番交際下來,臉混熟了,但那五壇子酒卻遲遲沒能用上。此人雖是個喜好作樂、不學無術的纨绔,但确如陶雲珠所料,重要的事上知曉輕重。知道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喝的酒不喝。
如此,倒讓冬林更謹慎了。
陶雲珠幾人乘坐的廣順号,從徐州一路南下需途經邳州、宿豫、揚州等地。
這日,船過淮安時,因過閘補給,停靠岸邊。
但隻停半日,晨起時停,過了午時便走。有想散心的客人,可趁隙下船到淮河府一逛。不過多數人并未走遠,隻在岸邊茶寮飯肆稍作松快。
因之前風波,未免再惹人矚目,陶雲珠等人并未下船,隻派了冬林下去采買些耗用快的日常物資,還有新鮮吃食。
船艙内,陶雲珠和玉瑤坐在一處喝茶,望着外面景象,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船上行的久了,每日看見的除了水,就是水,難免疲憊。難得見這麼多讨生活的人生龍活虎、朝氣十足地湧在陸上,有種久違的人煙氣,倒栩栩生動。
玉瑤目光卻漸從外面轉回,落在了眼前女子身上。
陶雲珠本就膚白,五官又生得極明豔,今日一席雪白杭綢交領,外罩水藍色雲肩,靜靜端坐那處,更如雪堆的一般,美得驚心動魄、讓人眼神不舍落在别處。
陶雲珠察覺到視線,回眸對上,見人似有些神思不屬,關心道:“可是有心事?”
玉瑤回神,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許久未下船,有些悶得慌。”
陶雲珠猶豫了下,問:“想下去走走嗎?”
因怕再遇上那富商,玉瑤已多日未出過艙門,陶雲珠留在船上也是怕其一個人待久了,會胡思亂想。
“玉瑤無事,小姐不必擔心。”說罷,又道,“對了小姐,不知冬林那裡可有進展?”
陶雲珠眼睫輕垂,“還在推進……”
“此人防心很重?”
“依冬林所言,看似口無遮攔嬉皮笑臉,正經事上,卻不好叫他開口。”
“富家子弟中不少這樣的人,行事或許不羁,嘴風上卻嚴……”
話落,二人皆沉默下來。
片刻後,玉瑤起身辭行:“小姐,玉瑤今日頭有些脹暈,想去船上走走,吹吹風。”
“去吧。”
陶雲珠點點頭,“你身子弱,别吹得太久,以免入了寒氣。”
玉瑤欠身:“謝小姐珍重……”
珍重二字,用在此處略重了些,但玉瑤一向多禮,陶雲珠也未多在意,隻叫人跟緊未再像上次落單。
她昨夜眠淺,中間醒了幾次,睡得不好。想趁船停時回榻上小憩幾刻,待送走客,便回了内室。
外面,杜萬豪正倚在船舷邊,身旁簇擁着幾個小厮,手裡把玩着把紙扇,一副悠哉遊哉的模樣。
這船他不知坐過多少次,淮安也不知來過多少遍,好玩的地方自是有,但半天遠遠不夠,去了玩不盡興,反倒掃了興緻。岸邊的商鋪更是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他瞧不上眼,也懶得下去,便令仆從找了幾個口技伶人解悶,聽了會兒嫌無趣,幹脆叫人散了,隻站在船上掃看來來往往的行人過客,還有各式商船。
這時,玉瑤正從二樓艙門走出。
她未戴幂蓠,身段纖細輕盈,行步如金蓮淺移,頗有幾分西施捧心的神韻,惹人駐足。
隻見她迎着風,盈盈立于船頭,因衣裳單薄,被風一吹輪廓畢現,曲線窈窕。
身後,幾個陶府的家丁神色都有些不對,隻因玉瑤所站位置太過矚目,隻要有人出入船艙,必定能夠看見。
“玉瑤姑娘,這裡風有些大,您身體弱,可否要換處地方?”一人踟蹰道。
“無妨,我站一會兒便回去。”玉瑤語氣從容,卻很堅定。
杜公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
但他除了眼神跟随着玉瑤,眉心皺了皺,未見有欲色流露,更沒有上前,反倒像在回憶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