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查案,何時容你等盤問?”
說罷,男子回身給了個眼神,隻見身後官差立刻肅穆提刀,陸續從對面船上跳下。
那領頭官差,忙畢恭畢敬向男子開始說起什麼,男子目光又定回杜萬豪身上,揮手止停。
“你便是高洪的外甥?”
杜萬豪此刻也意識到事情的不同尋常。他這些年在京城國子監讀書,見識多些,方才開口的男人穿的分明是京中官服,身份地位,也遠淩駕于淮安府的官差之上,眼下還敢直呼舅舅名諱……
他難得低沉下眼睑,靜等來人開口。
“你私縱在押官員官眷,也要一并回去等候發落。”破霧隻輕輕開口,就扣了一頂大帽下來。
陶雲珠眉心一跳,平了平心緒,方上前道:“大人,民女自知行事不當,聽憑發落,無有二話,但這位杜公子……并不知我等身份,是為民女所欺瞞,故大膽求問,此事可否不牽累杜公子?”
杜萬豪早愣了又一愣,眼下隻緊緊盯着陶雲珠,目光幾度峰回路轉,恍然似悟。
最後隻堅定看着她道:“雲姑娘,我知你定有苦衷……”
破霧聽不清二人私語,但聽見了陶雲珠的求情,也長了眼,看得見那杜姓男子目光定在陶雲珠身上轉也不轉一下,顯然十分動容模樣,不禁暗翻了個白眼。
蠢成這樣,
恐怕被人賣了還替别人在數錢。
他剛吓唬歸吓唬,但杜萬豪做的這點事還釀不成什麼大罪,何況他還有個好舅舅。
這陶小姐求的不是情,是人情。一不用出錢二不用出力,她隻動動嘴,這位杜公子就心甘情願領了情,不是蠢是什麼?
但主子下令找的人,便是私逃,他也不好越過主子來給臉色或怠慢。
于是隻咳了咳,打斷道:“沒時間等二位叙話了,陶小姐是聰明人,既然承認了,想必不用我等再多言,知道該怎麼做……”
陶雲珠點點頭。
先行了一禮,才回頭對冬林玉瑤等人道:“事已至此,拖累大家了。”
“小姐……”
“小姐,你忘了,這次是玉瑤要來的!”
陶雲珠對她笑了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但知眼下不是多說的時候,于是回過身,主動跟着官差上了船。
杜公子聽幾人方才所言,才意識到,這三人的關系應該并不是自己知道的那樣,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陶雲珠的家人是誰?究竟犯了什麼事?才會連累到她甯肯冒險,也要私逃去江甯?
破霧站在對面,看到的場景便是一個冷靜的女子步伐堅定走在前面,身後還跟着一個魂不守舍的男子,心中不由警惕。之前幾面,他隻覺得這位陶小姐姿容是一等一,韌性是一等一,孝心也是一等一,隻閱曆到底淺了些,做人還是太單純。
但如今看,有些手段,不需用閱曆太多,隻要長得夠美、心也夠硬就能施展……
讓他想到了竹。
外表清韌無害,但竹根不知不覺就紮進了土裡茂密叢生,侵略性極強。
有時看着不危險的,反而更危險。
就這樣,陶雲珠一行被裴晏的人和官差帶走。杜公子說是被動,但更像主動地跟着下了船,一直跟在他們的後面。
押送中,陶雲珠沒再見到那名喚破霧的男子。
她想過,自己會被關起來再押送回徐州;也想過,會有淮安府的官員來審她。但沒想到,最後她會一人深夜被帶至裴晏的船上。
天上的殘月被雲翳吞沒,又吐出,一如她被軟繩束了雙手,不得自由。今夜,格外得靜。
陶雲珠跪身在略有些潮濕的地闆上,安靜聽着船底汩汩水聲,隻覺這艘高而大的船楫上,船身劃過水流的聲音,正逐漸變得粘稠而滞重。
直至艙内暗簾卷起,一陣燭火搖曳。
男人黑袍廣袖陳在兩側,高大身形未曾因坐着而隐偌半分,男人揉了揉額角,睜開半阖雙目,倒像是巨獸睜開了惺忪睡眼。
裴晏高坐上首睨她一眼,淡淡道:"陶小姐,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