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冷月高懸。漆黑的江面上,江風挾着水腥氣掠過,裹着腐朽水草的氣息往人衣襟裡鑽。
陶雲珠不知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已順利同杜公子登船,且船已行出了一小段路。船身随着江水的波動輕輕搖晃,今晚江上的霧氣似乎格外濃,為這靜谧夜色憑添了幾分詭谲。
一個時辰前,她剛回到房間,就有官差前來傳話,稱她們所乘的廣順号過閘出了問題,需得靠岸再停幾日。
陶雲珠當下頓覺不妙,反應過來這是官府要細查的信号,再拖下去,怕是離身份暴露不遠。于是果斷吩咐冬林,讓人傳話給杜公子,船不拘大小,隻要今晚能走便可。幸而對方辦事爽快,很快便找了條船來。
官府早晚會察覺。
至于會不會追來,就不得而知了。
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有人追究逃不了一番法辦,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是不能過去。
全看她們的運道。
想及此,她對這位萍水相逢的杜公子不免有些愧疚,對方背景深厚,但也不是被她利用的理由。
可她已經利用了,就不會後悔。
人生在世沒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好人也要做,好事也要成。這麼想的人,往往輸得最慘。多是忠孝信義不能全,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麼選。
她骨子裡大抵是個很冷情的人,這世間除了家人,其他的人和事,并不怎麼被她放在眼裡。
就在半夢半醒之際,本就淺眠的陶雲珠很快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很快,睡在外間的白芨青葉夜也聽到了動靜,忙起身披衣,貼至窗棂查看。隻見突然從後面駛來一排船,速度極快,很快就逼近了他們的船。
“小姐,不好了,外面來了許多官船!”青葉性子急躁不藏事,情況還未探明,自己先一臉心虛,亂了陣腳。
白芨沉穩些,但神色也明顯沉重起來:“小姐,怎麼辦?”
“替我更衣。”
陶雲珠隻掃了一眼窗外,便心中明了。
今夜,怕是難眠了。
穿戴整齊的陶雲珠一身團領茭白上杉,金色下裙,裙擺浮躍着波光流轉的金箔細片,料子是上好的茸紗。但再名貴的衣料在她身上,都隻襯出人的十分明豔,不見衣穿人隻見人穿衣。
就在幾人動作之際,後面來的那排船,已将他們的船包圍截住,火光透過窗紙,映出大片明亮,是一束束火把。
對面,一名領頭的官差大聲高聲喊道:“船上所有人聽着,官府奉令搜船,乖乖配合便相安無事,膽敢違抗者,休怪我等不客氣!”
她們所乘的這條船并不大,除了杜公子和陶雲珠一行,僅有十來個其他船客。衆人見狀,皆吓得噤若寒蟬,乖乖聽命從艙内走出,圍在一處大氣也不敢喘。
陶雲珠沒有藏。
她們一行十幾人,也無處可藏。
杜公子顯然是起來時有氣,衣服穿得匆忙,衣褶也未捋平,此刻正一臉不耐地叉腰站着,胸口起伏不定,看得出是極力忍着才沒罵出聲。
見到陶雲珠時,才收回神,大步朝她走過來:“雲姑娘穿得怎這般少?晚上江風大,還是多披幾件衣裳,小心着了寒……”
陶雲珠擡頭,未料都這樣了此人竟也沒想着懷疑自己,一時怔忡了幾分。
“多謝……”
最後到底沒說出口,隻一言略過。
玉瑤一身薄衫,靜靜站在了陶雲珠身側,冬林幾人也成守護之勢,将女眷擋在了身後。
陶雲珠眼神轉過一圈,待落定後,心中不由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一眼便認出,登船搜查的幾人中,除了淮安的官差,還有幾個服制形同裴晏身邊侍從。
難道,此人也到了淮安?
正思索之際,就見杜萬豪突然提步擋在陶雲珠和玉瑤身前,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登船的人道:“幾位自稱官差,不知,是淮安府哪位大人所派?又為何要登我們的船?”
男人生得細皮嫩肉,白淨秀斂,言語間卻不見絲毫怯意。甚至在面對這些官差時,比對方還多了幾分威勢。
那領頭的官差正要回答,卻被裴晏的人伸臂攔在後。
陶雲珠這時才看清,隐在火光正中的那張面孔,她記得那人是裴晏手下近侍,名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