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時,艙内還亮着燭火。
除了白芨青葉,玉瑤也在。聽見響動,兩個丫鬟立刻掀簾而出,見陶雲珠行步有些慢,白芨察覺不對,忙上前将人攙住。
“小姐……”
“無事。”
陶雲珠搖頭,“不過跪了會兒,腿有些酸,明日便好了。
青葉頓時眼眶一紅,抹了抹眼睛:“小姐金枝玉貴,從前哪受過這些委屈?這勞什子的欽差禦史,京城來的就能這麼折騰人了嗎?”
玉瑤朝門外警惕望了眼,伸出食指,輕擋在嘴邊比了個“噓”的口型,暗示隔窗有耳:“姑娘慎言。”
陶雲珠亦略示了示意。
青葉這才收起委屈,忙起行李裡找藥油。幸好此次出門前,怕路上有個跌打損傷的提前備了,不然大晚上的,真不知哪裡去找。
“去裡間吧。”
陶雲珠開口,一開始,她并不知被帶上的是裴晏的船,更沒想過,這回要坐對方船與其同去。此後一路說話,都要小心些。
“是,小姐。”
白芨扶着人,玉瑤跟在後,心中卻盤旋起一陣奇怪的感覺。
這艘官船,遠比她們此前所乘的豪華。入到内室,空間也更大,屏風、軟榻、浴房一應俱全,應備盡備,甚至還放了文房四寶,并些精巧的玉雕銀器作裝飾。怎麼看,都不像一處臨時準備的居所。
陶雲珠被扶至榻上,并不急上藥,先對幾人道:“可以叫大家收拾準備住下,此行,我們和巡按使大人同去。”
話落,玉瑤沉眸。
青葉拿着藥瓶走過來,人也愣怔了三分:“小姐,我們不用回江甯啦?”
“嗯。”
陶雲珠忙碌了一晚,滴水未進,此刻嗓子有些啞,白芨忙将沏好的茶奉過來。
待陶雲珠飲過茶,潤過嗓子,玉瑤才若有所思問:“小姐,這位裴大人可還提了什麼要求?”
她一向想事情細緻,知道私離徐州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卻也不是輕輕揭過的小事。她與那裴晏也算有過一面之緣,知道此人決不是容易蒙混過關之輩,恐怕,不是隻張張嘴、求求情就能饒過她們的,何況是帶她們同行?
這麼做,對此人又有何好處呢?
陶雲珠也未隐瞞,直言道:“我們在江甯的行動,要受限了。”
“小姐的意思是,我們在江甯行事,需得聽令于他?”
“嗯,但所查不變。”
這算是認可了她們查證的方向?
“這對我們,倒不算件壞事。”
玉瑤聞言鄭重,猶豫片刻,又道:“隻是這樣一來,我們便從主動變為了被動,有些事,也不大方便再做了。”原本,她們可以有選擇地把查到的事告知對方,但若先一步被對方掌握了行蹤動向,就沒有秘密可言了。
陶雲珠何嘗不知,隻是如今局勢,并不在她們掌控之中,能有這般機會已是不易。裴晏此人,心思深沉,行事果決,既已上了他的船,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往後,我們行事更要小心謹慎。”
“是。”
青葉還關心着陶雲珠腿上的傷,知道要在這船住下,也沒多想,隻當換了個地方。掩好門窗後,上前道:“小姐,青葉幫您上藥吧?”
陶雲珠素知自己這副皮囊有多嬌弱,一點磕碰都受不起,本想等玉瑤走了再寬衣,但見人正抻着眉頭思忖,一時半刻并未有走的意思,也未再拖延,點了點頭。
青葉先幫陶雲珠脫了鞋襪,又撩起裙角,一直褪至膝彎,才不禁“嘶”的一聲。
隻因那傷處,并不如陶雲珠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金色的裙擺攤起,露出一雙白皙玉足,往上是一雙修長的腿,骨肉勻稱,纖濃有度,本極為賞心悅目。隻眼下膝蓋關節處,大片的淤青泛着紫,痕迹斑駁,布在雪一樣白嫩的皮膚上分外刺目。
陶家從無體罰,陶雲珠作為大家閨秀平日自也是行端禮正,也少有玩鬧受傷,上次這樣面積的淤痕,還是在她幼時才有過的,故而,乍一看,白芨青葉也被吓了跳。
玉瑤也愣了愣,擡頭看了陶雲珠一眼。
隻見人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她不由順着往下,這時才注意到,陶雲珠的雙手手腕處,也隐約似有淤痕。
玉瑤不由沉默。
白芨忙也接過藥瓶給另一條腿上藥,邊悶聲問:“怎淤得這麼重?小姐……可還疼?這個力道可以嗎?”
兩個丫鬟手腳是極輕的,塗的白色藥膏除了治傷,也有止痛效果,塗在腿上隻覺得冰冰涼涼,感覺好了許多。
陶雲珠溫柔笑笑:“不會,這藥很舒服,過幾日便好了。”
青葉不禁又氣又心疼道:“奴婢剛就說,小姐幾時遭過這樣的罪?老爺從前最疼小姐,少爺小時候還挨過老爺的戒尺,小姐卻是老爺夫人連手指頭都不舍得動一下、捧在手心裡長大的,要老爺在……”
說着喏了聲,眼睛一紅跪在地上。
“小姐,青葉說錯話了,請小姐責罰!”
陶雲珠伸手将人擡住:“起來罷,我素知你性子,你們從小與我一處,也該知曉,你家小姐又何時是那脾氣不好,動辄要發作人的?”
隻說話時,衣袖不由向後滑開一截,露出了皓腕兩道紅痕。
“小姐!這是……”
被扶的青葉第一個看見,剛說出口卻又吞了聲。
陶雲珠低頭看了看手腕處,方才被繩子捆得緊,此刻雖已解了束縛,皮肉仍泛着紅腫,觸感微微發燙。她輕輕搖頭,溫聲道:“不過被繩子綁了幾下,并無大礙,此處等更了衣,睡前再塗藥便是。”
那紅痕整齊,寬有四指,倒确實像繩索勒出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