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劉大人以為，本官需要此物？”裴晏涼眸，淡淡問道。

劉屴‘咯噔’一下，幹笑兩聲：“大人龍骧虎步、血氣方剛、英姿勃勃，下官…下官絕無不敬之意，隻是偶得此物，想着給大人瞧個稀罕，瞧個稀罕！”

“哦？”

裴晏微哂，隻道：“那倒叫本官好奇了，長白山離此地甚遠，不知劉大人是如何偶得的？那番邦之物，更是遠在西域以稀為貴，看來劉大人人脈廣闊，手腳很長呢……”

此話一出，劉屴冷汗淋漓，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絕不敢有任何逾矩之舉！還望大人明察！市舶司撤銷前，下關曾任知事一職，與外邦或邊境來物多有接觸，故認識了一二外商。以上物件雖來之不易，但确實都是下官自掏腰包購置的。不瞞大人，董布政與下官素有龃龉，他對下官不滿多年，若下官真有什麼把柄，他早就動手，又怎會隻在考評上做文章……”

說話時，他官帽抵地、滿目哀怆，似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告狀、傾訴委屈的對象：“大人英明裁斷，多年來，董布政在江甯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凡有不合他心意、不在他們朋黨内的，便會被針對、下套，甚至丢了頭頂烏紗！直到大人來到江甯，下官等方才如烏雲破曉，鯉魚躍水，敢浮出水際喘一喘氣！大人遠道而來，不辭辛勞，隻為給江甯官場肅清積弊；下官等也知大人不喜我等小官谄媚；但我等卻也實在不忍心看大人日夜操勞，所以才送上這些小玩意兒，隻想略表心意，求為大人解一解悶、康一康心，絕無他意！絕無他意！”

裴晏不緊不慢踱步，聲音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劉大人不愧是兩榜進士，當年的錦繡文章連先帝都贊不絕口，好一番情真意切，本官倒要感謝劉大人備至關懷了……”

話裡，全未提董士沼。

劉屴一時心中忐忑，正屏息等待下文，就聽裴晏又道：“來人……”

“在！”

乘風破霧齊齊上前，恭敬立于下首。

“劉大人的禮，本官今日便破個例收了，甯紹台胡參将常年鎮守邊關，抗擊倭寇，作海戰時正缺個‘千裡望’，想必劉大人不介意本官借花獻佛吧……”

“不介意！不介意！下官樂意之至，樂意之至！”劉屴鹌鹑一般，隻敢乖乖點頭。

鎮海抗倭大事，他怎敢介意？

“至于另外兩樣……”

裴晏說着突然停下，一時令劉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對方光明正大将他的‘禮’轉送胡大榮，便是将事過了明路。既在向衆官員展示，他裴晏若要收禮，絕不怕人知道；又在向天家表忠，以示他裴晏收禮絕非為一己私欲。

一個舉動，得了名，揚了威，還堵住了悠悠之口，這手腕，遠比直接拒收他的禮要來得高超！

這位裴大人可比傳聞中，更厲害百倍……

但讓劉屴難以揣度，另外兩樣，對方又會如何處理？

“那龜茲鏡，本官便做主獻以太後，隻是鹿沖此等好物，便留給劉大人自己慢慢享用罷。畢竟…物善其用，才稱得上是物有所值，劉大人以為呢？”

裴晏的語氣，讓人辨不出喜怒。

劉屴伏地，絲豪不敢有頂撞：“正是正是！下官謹遵大人安排！”

裴晏點頭，方才放了人。

劉屴出門後，身上已然濕得分不清是雨還是汗。

其下屬李巋沒有上船的資格，此刻人正在碼頭外等着，見劉屴一個人汗涔涔地出來，忙留其他人在後，一個人舉傘迎上前，小心措辭問。

“知州，怎麼樣了？那裴晏可有将禮收下？”

話剛說完，

就見裴晏的人擡了一個箱子下來。

進去時是三擡，出來是剩了一擡？李巋臉色變了幾變，按理說這是好事，劉知州怎麼一副魂不守舍、步履虛浮模樣？

他不由納罕，又問：“可是裴大人收東西時，說了什麼話？退回來的這個，又是……”

劉屴眼下，也是心思複雜的很。

這禮他送時是沒底，送完了，更是如履薄冰，聽裴晏那意思？以往旁的禮可是一概不收的，今天收了他的，還算破例？他是否還該高興？但他冒險投誠，裴晏卻一句關于董士沼的話都沒問，到底是嫌他誠意不夠？還是另有打算？

董士沼這條船，到底會不會在裴晏手裡翻了？他一下也琢磨不透了。

原以為，裴晏此番行事，與以往來江甯巡察的官員不同，陶行令、曾顯鳴這樣的董士沼附庸，也是說收拾就收拾，說查辦就查辦，顯然是沒打算給董士沼面子？沒打算給嚴黨面子？

可他方才自白，被嚴黨打壓，被董士沼針鋒相對時，裴晏卻又沒何反應？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對董士沼不滿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