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正将過。
陶雲珠正預備小憩,丫鬟白芷青葉敲了門進來,手中還一人端了盤點心。一盤油酥雕花,潔白如玉;一盤糯米裹餡,皮薄如翼,好不精緻。
青葉獻寶一般,雙手捧着碟晶瑩剔透糕點,兩隻眼睛亮晶晶道:“小姐,奴婢和白芨姐姐剛做好的透花糍,味道正好,小姐可要嘗嘗?”
這丫頭性子不算穩重,能被陶行令挑過來做陶雲珠的貼身侍婢,概因忠心不二,又嘴饞手巧,做得一手好吃食。
白芨也在旁笑眯眯補充道:“小姐,還有這玉露團,青葉一大早用篩了又篩的細白面裹了新搖的果蜜,有小姐愛吃的梅子蜜,還有梨花蜜、桂花蜜的,奴婢跟盯的火候,皮兒蒸得好極了。”
陶雲珠起身走過來,溫柔笑笑望向二人手上糕點:“今兒是什麼日子,怎想起了做這兩樣點心?”
做個吃食并不多費事,但難得是有閑心逸緻。她們出來這一路,青葉還真隻這幾日有了空閑,能踏實放松下來動動手。
“小姐,你忘啦,再過幾日是乞巧節!”青葉說完,嬌俏吐舌,難得有些羞意。
透花糍因透皮見餡,有“透心見情”之意;玉露團則形多圓潤,寓意和諧圓滿;所以多于七夕盛食,都是吃個好意頭。
陶雲珠恍然,是了,今日初五,再過兩日便是七夕。除了家人團圓的年節和中秋,陶雲珠慣來不大在意這些節日,故也不怎麼記挂。
白芷見狀,起了打趣之意:“怎麼,我們青葉莫非是想嫁人家了?可有相中的男子,若有,得先過得了小姐和我這關……”
“好姐姐,虧得我做吃食還想着你,你就知拿我取樂!”青葉嬌嗔一聲,放下點心跺了跺腳,佯裝生氣。
看着二人笑鬧,陶雲珠忍不住莞爾,心情也好了不少,一邊拈起塊玉露團細細品嘗。果然還是記憶中的味道,酸甜梅肉裹着酥脆外皮,咬一口,鮮香四溢,餘味悠長。梅子餡微酸,梨肉餡的偏甜,桂花味的回甘更長,總之各有千秋。
隻是淺嘗了口,她又放下:“你二人可吃過了?”
白芨青葉聞言,不好意思地笑笑,今日兩人起得早,做着做着便餓了,一出鍋沒忍住先嘗了幾塊。
陶雲珠見二人神情便知,于是笑道:“記得給玉瑤姑娘也送一份。”
“是小姐!”
“奴婢方才路過時,見玉瑤姑娘房間沒人,等她回來,奴婢便去送。”
陶雲珠點點頭,外皮軟糯的透花糍剛舉一半,倏又停住,問:“點心……做了多少?”
“做了不少呢!”
青葉高高興興答:“左右在船上也無事,奴婢想着既做了一回便多做些,小姐若還想吃,奴婢再去取!”
“嗯,兩樣各取一碟來,擺盤再仔細些。”
“是小姐,要這就備好嗎?”
陶雲珠神色鄭重,輕輕點頭:“稍後,我去給裴大人送一份過去。”
白芨青葉聞言,卻是俱都色變。
小姐上次去,雖沒吃什麼苦頭,但再上一次回來時,身上的痕迹還曆曆在目……眼下手腕和膝蓋的傷才好利索,就又要去會此人,怎麼能不讓她們擔心。
“小姐,真要去嗎?”
青葉磨磨蹭蹭道,“要不,這次讓冬林去送?不然,誰知那位裴大人會不會一個心情不好,又讓人跪着不起……”
白芨表示同意地點了下頭:“小姐,青葉所言有理,這位裴大人實在有些陰晴不定,難以相與。我們雖有求于他,可若主動示好求見,會不會碰冷釘子?”
陶雲珠卻搖了搖頭:“正因對方陰晴不定,難以相與,所以才更要迎難而上,早作鋪墊。如果我們自己先怕了,來日要如何從此人口中說情,救下父親?固我信父親未招,但現在形勢,由不得我們信與不信,掌握江甯一地官員生殺予奪大權的,天子之下,唯有此人……”
話畢,白芨青葉也是滿臉沉色,知自家小姐說得是對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們如今寄居人下,吃喝用度都在人家船上,一舉一動更皆被看在眼裡。乞巧節她們做了吃食,也送這船的主人一份也是禮貌,剛不過因二人私心,忘了這才是正常社交做法。
“是,小姐。”
“奴婢這便去取。”
待兩個丫鬟離開,陶雲珠也在想接下來在船上的日子該如何與裴晏相處?是隻求相安無事,對方若不召見,她便不去觸黴頭?還是該主動點多打打交道、多多奉承?
要說裴晏此人,确有些刁鑽跋扈。
若非萬般無奈,誰都不想受制于人。正如今下在船上,也是陶雲珠第一次過上半禁足的日子。
裴晏的船再豪闊,艙内再物什再齊全,到底行動上要受限,耳目也要困于人,最關鍵是,她并不覺得,裴晏真有對父親寬赦的意思?
那日劉屴上船,她其實窺見了。
她親眼見此人擡了三大擡箱籠上去,走的時候,隻帶走了一擡。這意味着,裴晏收下了對方的禮。
但陶家送出的東西,裴晏一樣也未曾收過。固然劉屴與父親處境不同,可這是否也說明,此人并非那麼光明磊落之人?
送禮這事,原來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對方不收,而怕對方有選擇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