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粉店開車回鎮上要一個多小時,車裡開了空調,陳景明渾身都是暖和的。
一上車楚峰就把座椅調低讓陳景明睡覺,陳景明躺成瘦瘦的一條,一點睡意都沒有。
窗外呼嘯而過的模糊景色讓陳景明恍惚,他居然回來了,回長溪市回長嶺鎮了。昨天這個時候他還窩在上海的出租屋裡流眼淚,今天就躺在楚峰的副駕駛看夜雨。
陳景明偷偷打量着十三年沒見的楚峰。
他的變化也很大,印象中他的鼻梁沒有這麼高,下颌線也沒有這麼清晰,但是那雙鋒利狹長的丹鳳眼還是一樣。
看起來有點兇,不好惹,但一張嘴就是寶寶寶寶的。
出了城區之後是一段寬闊的新路,已經見不到高樓了,偶爾路過村莊的時候有幾盞未滅的路燈。
車外的景色看不清,陳景明就看着楚峰。
想他們小的時候在一起,想他離開之後楚峰是怎麼過的,想他為什麼不再聯絡自己,想他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八卦新聞。
一個月前,陳景明得到前輩的推薦,去一個偶像劇劇組擔任跟組編劇。
陳景明很珍惜這個機會,準備了很久做了充足的準備之後過去的。陳景明不是專業出身,大學學的是計算機,但他喜歡寫作。大學開始住校之後有了自己的空間和時間,他就不斷的寫東西,後來在社團裡認識了學校的文學系老師路芳,路老師很欣賞他,帶着他參加了不少活動。
陳景明慢慢得到了一些編劇的工作,畢業之後先是在互聯網公司做了半年開發。後來才經過學姐介紹進了影視傳媒公司。慢慢的陳景明有了一些作品,雖然因為沒有按照養父母的期待成為體面大企業裡的程序員而産生壓力,但陳景明不後悔,這是他喜歡的事。
新進的劇組是現代偶像劇,劇組裡有幾個選秀愛豆轉型拍戲的年輕演員,男二号唐頌就是其中一個。
愛豆轉型的演員因為粉絲量大,能給劇組帶來很大的關注度,也要更加關注粉絲的感受,劇本是小說改編,所以拍攝途中有不少要臨時修改的部分,陳景明幹的就是這個活兒。
這個活兒不好幹,尤其是導演壓力大脾氣很不好,好在唐頌對陳景明很關照。
劇組裡的生活壓力很大,他們關系越來越好,經常一起吃飯看劇本,唐頌和陳景明說了很多做愛豆的辛苦事,陳景明也跟他聊了自己的事。
他以為他們是朋友,直到有天唐頌約陳景明一起吃宵夜,唐頌喝了酒忽然抱着陳景明要親他,陳景明吓壞了推開他跑掉,沒想到第二天“某劇組男編劇騷擾唐頌”的詞條就上了熱搜。
緊接着陳景明的私人信息都在一天以内被扒了出來,就連身份證号都在粉絲内部傳播。
陳景明在社交賬号上澄清那晚的事,沒想到收到的是唐頌經紀公司的律師函,粉絲也變本加厲。公司隻能勸陳景明暫時遠離網絡,等風頭過去再說。
陳景明的工作被終止,社交賬号被攻陷,他收到動物屍體快遞,家門口也被擺上了花圈。
最讓陳景明難以接受的是,他過往發表在雜志、網絡上的文字全都被扒出來逐字逐句的進行羞辱,也有不少不是他寫的有争議的話扣到他頭上。
陳景明并不認為自己是有天賦的人,他寫了很多很多,發表出來的隻是冰山一角,是相對好的那部分。
而那部分現在也被踩進了泥土裡。
陳景明幾乎心碎。
楚峰就是在這個時候給陳景明打電話的。
陳景明的電話早就被養父母換掉了,當時看到有未知電話打進來他下意識要挂掉,但他看到歸屬地是長溪市。
當時陳景明借住在好友薛冬妮家裡,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出門,怕自己的行蹤暴露害薛冬妮也被網曝。
陳景明聽到楚峰聲音的瞬間就流了眼淚,慌張到挂了電話。
現在的他不是能和兒時的鄰家大哥哥叙舊、說說笑笑的狀态,但楚峰發來短信。
他說:寶寶,我是哥哥。
車子忽然停下的時候陳景明正在看楚峰緊繃的臂膀線條,陳景明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裝睡。
楚峰下車繞過來,副駕駛的門被打開的瞬間帶着泥土和野草氣味的冷空氣鑽進了陳景明的鼻子,樹葉上殘留的雨水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陳景明準備假裝醒來的時候,楚峰的手已經穿過後背要把他抱下車。
“不用。”陳景明忙醒來。
“沒事,你睡你的。”楚峰不由分說把陳景明橫抱起來,他隻穿了一件T恤,但身上卻很火熱,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得到。
陳景明掙紮,卻被楚峰抱得更緊。
楚風身材高大,常年做體力勞動,抱一個173cm的陳景明絲毫不費勁。
“哥。”陳景明想下來,“放我下來,我還要拿行李。”
楚峰換了個姿勢,用左手單手抱着,“哥來拿,你摟着哥的脖子。”
陳景明下不來,有些着急,“放我下來!”
楚峰愣了一下才緩緩将陳景明放下來。
陳景明撇開臉。
“沒事,走,到家了。”楚峰說。
陳景明擡頭去看門牌号,長嶺街道48号,是楚峰家。他立刻看向隔壁,隔壁的49号已經變成了長嶺鎮畜牧委員會辦事處。
房子已經大變樣,一樓被楚峰改造成一個很大的工作室,有個很大的工作台,上面擺了電腦和很多文件。
牆上挂了一些蠟染和傩面具做裝飾。
陳景明跟着楚峰上了二樓,進了楚峰的房間,卧室沒怎麼變,陳景明還有點印象。
房間不算很大,床是靠牆擺放的,窗前有一張書桌,上面有個台燈有個筆筒,還有兩摞書和一瓶大寶。
楚峰讓陳景明坐在書桌邊。
“哥給你打洗腳水。”說着,楚峰在陳景明腳邊放了一雙新的拖鞋。
陳景明站起來:“不要,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楚峰輕輕按着陳景明肩膀:“你累了,哥來。”
陳景明有些不開心,堅持說:“你不要這樣好嗎?我可以自己洗的,又不是以前小孩那樣了。”
可是十三年前的楚峰就是這麼對陳景明的。
那時候陳景明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想挂在楚峰身上的黏人小孩。吃飯睡覺走路都要和楚峰在一起,楚峰給他做飯,楚峰輔導他寫作業,楚峰給他洗臉洗腳,楚峰陪他睡覺。
在機場看到陳景明憂郁的雙眼和瘦弱的身體,那一刻楚峰終于能确認,這十三年都是自己做錯了。
是他做錯了,是他讓陳景明吃了這些苦。
他不會一錯再錯。
“寶寶。”楚峰上前俯身捧住陳景明的臉,堅定道:“我們就像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