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琢話出的刹那,似被自己大逆不道的話吓得一怔,本能地後退半步,腰背慌忙撞到禦案。
撞出“砰”地一聲悶響。
淡淡的幽香味道逼近元琢,一隻玉骨冰肌的手掐住他的兩頰,強迫少年天子仰起臉。
“陛下的翅膀……”
顧懷玉傾身湊到他面前,輕聲低語地問:“硬了?”
“朕……”
元琢隻吐出一個字,睫毛顫了顫,連喘息都繃得綿薄。
顧懷玉看了實在覺得好笑,俯下身貼着少年耳垂嗤笑,一字一語地問道:“怎麼吓成這樣?方才說要親政的氣勢呢?”
他一手擡起天子的臉,沾着血的指腹抹過天子的唇峰,動作裡脅迫的意味咄咄逼人。
顧懷玉的話尚未說完,聲音依舊溫和,“皇親國戚我殺得多了,不介意再多一個,陛下想坐穩皇位——”
他微微收力,指尖在那微顫的唇上重重一碾, “先學會乖一點。”
徐公公小碎步來送湯藥,恰好撞見普天下最大逆不道的一幕,吓得渾身一哆嗦,“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老奴該死!”
顧懷玉直起身到徐公公身邊,這老太監在曆經風險,方才幾乎要吓破膽,托盤裡的藥碗卻一滴都沒撒。
他端起湯藥一飲而盡,将藥碗重重擲回托盤,系狼毛領的動作幹脆利落,“陛下以後别再抄經了,身為一朝天子,天下百姓皆求你,若你求神拜佛,百姓又能求誰?”
言下之意,幹點正事吧。
元琢扶着禦案站直身體,俊淨的臉沁着異樣紅暈,眼神莫名幽光,胸口一起一伏地道:“朕記住了。”
宮門關上的刹那,元琢後背倚靠禦案滑坐下去,肩膀繃緊顫抖不止,低頭阖着眼,隐忍壓抑着什麼。
他盯着掌心點點的血迹,顧懷玉掐他的臉時不小心蹭到的,是顧懷玉的血。
舌尖不由自主地舔過唇縫——鐵鏽味混着那人身上的苦艾香,他竟品出一絲詭異的甜蜜,這點甜蜜竟比美酒佳肴更醉人。
“陛下...”
徐公公捧來濕帕正要替他擦臉,卻被天子攥住手腕。
元琢的呼吸莫名地重,“别擦。”
徐公公真恨自己眼尖,一不小心瞧見天子燒紅的耳根子,少年這哪是怒火中燒?
究竟燒的是什麼火,徐公公可不敢細想,慌不擇路地向後退,又“咚”地一聲響,撞翻了背後的燈台。
靜寂的殿裡,天子聲音低沉沙啞,低聲呢喃道:“懷玉……哥哥……”
猝不及防聽見顧懷玉的表字,徐公公欲哭無淚,步伐急匆匆地往殿外跑,生怕再看見點要他命的東西。
顧懷玉出了崇政殿,輕車熟路地進入後宮,皇帝未到娶親的年紀,如今的後宮隻有太後太妃。
太後便是他的阿姊顧婉,自從誕下小外甥,先帝扶顧婉坐上皇後的位子,更寵幸顧懷玉這個小舅子。
待到顧懷玉從後宮出來,天邊日頭西墜,轎夫與鐵鷹衛候在禦道,瞧見他來了,匆忙地挑開轎簾,“相爺可要回府?”
顧懷玉還有一樁事沒辦完,躬身坐到轎子裡,“從長慶門出,本相要去瞧個人。”
長慶門外是禁衛軍的校場,轅門前的拴馬樁上栖着幾隻烏鴉。
轎簾未掀,當值的百戶長地跪在轎前,高聲喊道:“卑職叩見宰執!”
顧懷玉挑起窗邊的轎簾,瞧着不遠處的校場,烏壓壓的禁衛軍正在練習騎射,灰撲撲的塵土裡馬匹奔騰,“哪個是都虞候?”
都虞候是禁衛軍的統領官職,不大不小,區區五品。
百戶長不敢看他的臉,颔首激動地說:“相爺要找都虞候?我去請他來。”
顧懷玉隻想掃一眼未來血包的模樣,“不必,指給我看。”
百戶長指向東南角煙塵最盛處。
但見赤色烈馬人立而起,馬背上的青年反弓如滿月,
青年裸着雄健優美的腰背,皮制護腰緊貼肌膚,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腰線,陽光潑灑在他汗濕的背脊,竟映出粼粼金光——
那赫然是半幅金線刺繡的圖騰,從肩胛到腰窩,玄黑與金紅絲線勾勒出百獸朝拜的奇景。
“嗖!嗖!嗖!”
三箭破空,竟呈品字形疾射而出。
前一箭劈開百步外随風搖曳的柳葉,後兩箭追風逐電,一氣呵成地釘入前箭箭尾,箭矢相交的瞬間,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校場陡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顧懷玉挑起眉尖,戴着扳指的手指輕叩在窗柩,“叫什麼?”
“回相爺,裴度,裴靖逸。”
“裴靖逸。”他确認一遍這個名字,看那青年甩镫下馬,擱下轎簾說:“回府。”
灰塵滾滾的校場裡,裴靖逸随手解下腰間箭筒,忽地眯眼望向官轎消失處。
副将順着他視線隻瞧見那隻官轎遠去的背影,“将軍看什麼呢?”
裴靖逸反手扯開汗濕的護腰,露出腰側猙獰的狼首刺青,慢悠悠地道:“美人。”
“哪來的美人?”
副将瞧半天都沒瞧見美人的影子。
裴靖逸從背後踹他一腳,渾然不把方才一幕當一回事,“看什麼看?還不去練馬?”
副将哀嚎一聲,捂着屁股一路疾跑。
裴靖逸再瞧一眼官轎消失的方向,意猶未盡地輕“啧”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