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裡一位不速之客在等着顧懷玉。
徐公公出宮急得連太監的衣裳都沒換,坐立不安,在相府茶廳裡團團轉。
一見到顧懷玉的身影,徐公公疾步迎上前,“我的相爺啊!您可是回來了!”
顧懷玉瞧他急得滿頭大汗,不由得心頭一緊,“出了什麼事?”
徐公公一連吸了好幾口氣,才繼續說道:“自從您那日離宮前囑咐陛下要勵精圖治,陛下可真是牢牢記在心裡啊!這些日子,陛下每日廢寝忘食,幾乎不曾合眼!”
顧懷玉目光一沉,他是希望小畜生能幹點正事,别像他親爹似的不務正業。
徐公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壓低了聲音,“陛下這些天可是一刻也不閑着,早朝之後,接見百官大臣,處理政務,聽取各項奏折,接着又是太傅上課,學習君道禮法。”
“等到入夜,陛下還在燈下研讀書冊,每日隻睡兩三個時辰,硬生生把自己給熬壞了!”
說到這裡,徐公公語氣急促起來,“相爺!陛下這般過勞,昨夜終于撐不住了,發起了高燒。”
“太醫說陛下勞累過度,必須好好靜養,可他哪肯聽?一會兒叫人拿奏折來,一會兒又要傳太傅!宮裡的人都勸不動他啊!”
“我這才找您來了,陛下最聽您的話了,你可要勸勸他啊!”
顧懷玉恰好有事要與元琢談談,擡手召喚相府的奴仆,“更衣,備轎。”
徐公公終于舒一口氣,随着顧懷玉一同進宮,到了崇政殿門口,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殿門。
殿裡彌漫濃烈的湯藥氣味,各色瓷片碎一地,滿地湯藥橫流,滲入厚實地毯裡,染得一大片深褐。
幾個宮女和太監跪在明黃帳幔前,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似的。
“啪”地一聲脆響,帳中伸出一隻手打翻藥碗。
少年天子沙啞的聲音喝道:“拿走!朕沒生病,傳太傅進來見朕!”
顧懷玉走過宮女太監身旁,“别跪在這,都下去罷。”
聽到他的聲音,天子立即從帳幔裡探出頭來,俊秀面容燒得一層紅潮,額頭束着一條明黃抹額,“卿怎麼來了?”
滿地的宮女太監如臨大赦,起身退了出去。
天子望向顧懷玉身後的徐公公,唇邊笑意瞬間消散,“是他叫卿來的?”
顧懷玉走到龍榻前,手指試了試他頸間的溫度,觸手的溫度像個小火爐似的溫熱,“是我自己來的,與他無關。”
天子被他冰涼的手碰得一激靈,身體那股溫熱更燙人了,他隻穿着單薄裡衣,冠發束得淩亂,連忙端端正正地坐起身來,“朕失儀了。”
“來人!給朕更衣——”
“陛下先躺着罷。”
顧懷玉摁住他擡起的手臂,少年似乎上次被他吓壞了,一觸碰到身體,動也不敢動地躺回到床榻裡。
天子烏黑的眼睛盯着他須臾,顧懷玉的目光一掃過來,天子當即挪開眼,伸手拿起榻前的折子,“這是并州節度使送來的密折,東遼想要在年底再次開市,卿的意見如何?”
顧懷玉早已看過其中的内容,抽過來“啪”地抛在地上,“欺人太甚,不可。”
天子又從枕頭下摸出一本臨寫的字帖,遞給他瞧,“朕這幾日臨摹卿的‘飛白體’,卿覺得可有長進?”
顧懷玉就着他的手翻過幾頁,搖了搖頭問道:“為何臨摹我的字?”
天子稍怔一下低聲答道:“卿的字好看。”
顧懷玉眉頭一挑,就因為好看?
董太師前幾日還因他與天子的字迹相近,在背後罵了他一個時辰,說他有意模仿天子的字迹,折子上都快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朱批,這奸賊到底是何居心!
天子見他不語,輕輕合上字帖,小心翼翼地壓回到枕頭下枕着,緊接着又開口問道:“朕看到卿送來的折子裡,李禦史參揚州府的知州貪墨,卿覺得該如何處理?”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下一個問題,仿佛一刻也不願停下,生怕顧懷玉的注意力從朝政上移開。
知子莫若父,顧懷玉大緻猜到他的小九九,淡淡反問道:“陛下覺得呢?”
天子被他問得微頓,輕聲地說:“朕不知道,朕隻識得一些京官,出了京城的事朕不甚了解。”
顧懷玉垂眼瞧着他,“李禦史為人膽小謹慎,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上書。”
“那依卿的意思,知州貪墨是證據确鑿了?”
“應當是,不過——一個知州區區五品官,他敢貪墨,背後關系必然盤根錯節,朝中有的是人收了他的好處,陛下若想李禦史保住命,就派人接他速速入京,免得他死得不明不白。”
天子認真地聽他說罷,伸手輕輕地捏住他的衣袖,“卿想的真周到,朕一日都離不開卿。”
顧懷玉就這麼瞧着天子費盡心機地讨好自己,卻不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虛與委蛇?韬光養晦?
徐公公邁着小碎步,捧着托盤呈上一碗剛出爐的湯藥,“請陛下服藥。”
天子瞥眼坐在床榻邊的顧懷玉,還未開口,顧懷玉半笑不笑地問道:“陛下要我喂你麼?”
“……不必勞煩卿。”
天子當即坐起身來,一刻都不敢遲疑,端起湯藥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