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徐公公捧着紫绶銅符,乘轎到了禁軍校場,頭一回見到傳聞裡的裴将軍。
裴靖逸穿着一襲文雅的寬袍大袖,但不見半點儒雅之氣,身量過于高大俊挺,官袍顯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段,一瞧便知行伍出身,屬于穿龍袍都不像太子。
長得眉眼深邃,挺鼻薄唇,不像宸朝翩翩公子那般面如冠玉,常年在邊疆風吹雨打,皮膚透出陽光沉澱的色調,更顯得輪廓清晰鋒銳,極具男人味的長相。
他坐在閑處看兵書,副将疾步走到他身邊,低語了幾句。
裴靖逸随手将兵書塞進懷裡,站起身來道:“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徐公公笑得親切,雙手将托盤一舉,“裴将軍客氣了,我是來代陛下傳旨的。”
按照規矩,接旨的官員應當跪下恭迎聖旨,可裴靖逸站得筆直,毫無下跪之意。
徐公公知道裴靖逸是個武人,不太懂這些朝廷禮數,便也不與他計較,“陛下聽聞将軍戰功赫赫,箭術精湛,英勇無雙,特意請将軍入宮,授陛下騎射之術。”
裴靖逸眉梢微挑,還未開口,副将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道:“裴将軍的騎射乃是殺敵之術,豈能——”
“無妨。”
裴靖逸擡手摁住副将的肩膀,瞧着徐公公輕笑道:“臣領旨,謝陛下厚愛。”
副将咬了咬牙,終究退到一旁,眼神依舊如刀般盯着徐公公。
徐公公将托盤遞過去,笑意不減:“裴将軍随我進宮吧,陛下在宮裡候着您呢。”
裴靖逸倒是氣定神閑,抄起銅符系在腰間,拍拍副将的肩膀,“好好練着,等老子回來。”
副将神色稍緩,但仍舊冷冷地盯着徐公公。
徐公公被那目光盯得背後一涼,面上依舊笑意盈盈:“裴将軍果然是軍中砥柱,難怪連相爺都對你青眼有加。”
“顧相?”
裴靖逸輪廓分明的下颌線繃緊一瞬。
徐公公有意提點他知恩圖報,故作驚訝地道:“難道裴将軍不知道?是相爺親自向陛下舉薦了你,說你箭術無雙——”
“是麼?”裴靖逸打斷他,半笑不笑地說:“榮幸至極。”
徐公公見他這麼上道,不禁再提點他幾句:“日後裴将軍便是相爺的人,在朝中節節高升,我還要你多多關照呢!!”
裴靖逸微微眯起眼,似是揶揄道:“我是大宸的臣,怎會是顧相的人?”
徐公公被這話噎住,幹笑兩聲:“将軍說笑了……相爺如此看重……”
“公公。”
裴靖逸忽然轉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壓迫感十足的陰影,“不是說陛下等着?”
徐公公被他盯得脊背發涼,連忙點頭:“是,是……”
不多時,徐公公帶着他來到演武場。
明黃禦辇高高立于台階之上,四周侍衛環伺,禦辇紗簾遮遮掩掩,隐約見其中坐着兩道人影。
裴靖逸撩袍屈膝一叩首,揚聲說道:“臣裴度見過陛下。”
禦辇裡無人應答,腳步聲從台階上方響起,絲綢的靴底輕盈踏在石階,仿佛來人踩在雲端般輕柔。
人還未至跟前,裴靖逸靈敏的鼻子已嗅到襲來的香氣,熟沉香的氣味柔潤甘洌,夾雜着藥草的清冷,莫名地很好聞。
一雙繡金鶴紋的官靴尖落在他眼前,紫绫織金錦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衣袍下擺輕輕拂過他的臉頰,一絲若有若無的溫膩觸感。
來人腳步一頓,随後坐到華蓋之下的椅子裡。
明黃的登龍靴跟在後頭,噔噔噔地跑下階梯,跟在前人的身後。
一道少年的嗓音響起,“卿的大氅不在,可是覺得冷了?可要朕派人去取?”
顧相的嗓音清冽柔和,淡淡提醒道:“陛下,裴将軍還跪着呢。”
元琢轉向裴靖逸,擡手說道:“裴将軍快平身吧。”
裴靖逸站起身來,拂着衣袖灰塵。
元琢擡眸瞧他,稍一遲疑:“裴将軍如此年輕?”
元琢聽徐公公講的故事,十年前裴将軍三箭平吳山,還以為是個胡子花白的老将,沒想到是個青年俊傑。
裴靖逸目光直視天子,松弛自如回應:“陛下以為臣很老麼?”
元琢打量他一遍,瞧不出他的年歲,“卿年方幾何?”
裴靖逸眉梢微挑,“臣年方二十六,令陛下失望了。”
元琢眼睛一亮,點頭贊賞道:“卿隻比宰執長一歲,真是年輕有為。”
裴靖逸可不願與某個人相提并論,一笑置之,“臣謝陛下贊賞。”
話音剛落,那道清冽的嗓音再度從華蓋下傳來,“本相掌樞密院時讀過裴将軍的捷報,萬敵之中單騎取敵首級,如此殺伐果斷,國之棟梁。”
裴靖逸順聲望去,隻見權傾朝野的顧相倚在軟椅裡,生得一張肌雪明豔的臉,背後木芙蓉花壇開得姹紫嫣紅,卻被他壓得黯然失色。
顧懷玉把玩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瞧着他一笑,眉間的殊麗奪目。
裴靖逸曾在校場遙遙一瞥,如今近距離細看,更覺這人美得叫人難以移開眼,他稍怔後淡定從容,“虛詞罷了,下官沒那般神。”
顧懷玉白玉似得手指漫不經心轉着扳指,“是麼?那裴将軍箭術通神是真是假?”
裴靖逸模棱兩可地回答:“半真半假。”
顧懷玉似是來了興緻,突然坐起身子,“今日正逢其會,不如讓本相見識一番,裴将軍可願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