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玉低低嗤笑一聲,忽然坐起身,指尖挑起裴靖逸的下巴,“裴将軍現在還硬麼?”
裴靖逸握在胸前的手指攥得青筋暴起,齒縫裡擠出來四個字,“下官心服口服。”
顧懷玉低垂的眼沁着笑意點點,還算比較滿意,“裴将軍都會做些什麼?”
不等裴靖逸的回答,他又問:“牽馬墜蹬會不會?”
裴靖逸十幾歲從軍,從最底層的小兵升到将軍,當然幹過這種粗活,但他毫不遲疑道:“不會。”
“那就去學。”
顧懷玉輕輕拍幾下他的臉頰,“本相家裡缺一個馬凳,裴将軍這身條正好合适。”
裴靖逸擡眼盯他,眼底像淬火的寒鐵,“下官倒是無所謂,隻是擔憂相爺的身子,能騎馬麼?”
顧懷玉俯身逼得更近,幾乎撞到他的鼻尖,“本相若是你,會盼着我活得好好的,否則本相有個三長兩短,你猜……”
撲面而來的幽靜香氣襲在裴靖逸鼻間,他喉結隐隐地滾動,仰頭向後撤一寸。
顧懷玉身子向後一仰,折騰一整天精疲力盡,此刻終于覺得累了,“退下吧,明日卯時,本相要在相府見到你。”
裴靖逸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盯視着斜倚在椅子裡的人,一寸寸掃過對方雪色清豔的面容,清瘦羸弱的身軀。
燭火在他眸中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掩着某種更深的東西,他雙手抱拳一拱,“下官告退。”
待他出門遠去,顧懷玉摸摸隐隐作痛的脖頸,撫過泛青的指痕,忽而嗤笑一聲:“瘋狗就是瘋狗。”
但這條瘋狗足夠有用,才有馴服的價值。
他比誰都清楚,手裡的滔天權力壓根不堪一擊,外戚專權終究是帝王一念之間的把戲。
現在元琢那個小畜生年紀還小,打心眼裡害怕他,他尚能鎮得住這頭幼虎,再過幾年可就不一定了,朝中的清流黨可都盼着那一天呢!
沒有兵權的權力,就是一座空中樓閣,塌陷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鎮北軍的兵權他勢在必得,九黎血他更不會放棄,誰說針無兩頭尖,蔗無兩頭甜,他偏偏就是全都要。
可既然要全都要,總得有人替他去咬、去搶。
而現在,他身邊卻無人可用。
身為男主的裴靖逸,身邊自然有肝膽相照的兄弟,各懷絕技的能人甘願追随。
反觀他這位當朝宰執,所謂的“顧黨”不過是些趨炎附勢,奴顔媚骨的一幫東西,整日阿谀奉承,除了會拍馬屁外一無是處。
唯一能看得上的沈浚,卻恨他入骨,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弄死他。
至于那位未來的狀元郎——倒是個不錯的苗子。
顧懷玉想起和月樓裡,謝少陵滿将他貶得一文不值,反倒笑出聲來。
若那小子知曉他就是梅公子本人,怕不是要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
身為一朝宰執,他身邊竟無人可用。
可悲啊!
隔日,按太學院排班,由鴻胪寺卿秦子衿入宮講經筵。
經筵是大宸朝的祖制,每月逢十之日,選一位飽學之臣為天子講析經史,看似是研讨學問,實則是在禦前展露才學的要緊場合。
若能講得龍顔大悅,加官進爵不過頃刻之間。
崇政殿裡,檀香袅袅。
少年天子端坐禦案之後,明黃龍袍映着俊秀的面容,眼底冷寂。
秦子衿站在一張案幾前,桌上攤開一本《漢書》,他生得溫文爾雅,望之令人心生好感。
“臣今日為陛下講‘霍光傳’。”
他跪地時腰間玉佩紋絲不動,顯出世家子弟從小訓練的好儀态。
禦座上的少年天子神情淡漠,不見半分波瀾,隻是擡手示意他起身。
自元琢登基以來,無論朝臣是谄媚讨好還是口出不遜,這位天子永遠都是這副神情——矜貴疏離,令人捉摸不透。
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敢小觑這位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