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逸失笑,拽着他大步往裡走。
穿過三重垂花門,金鴻一雙牛眼瞪得滾圓,左瞅右看,嘴裡啧啧稱奇:“乖乖!将軍這宅子比咱們軍營的糧倉還大!”
裴靖逸直接拎了壇烈酒拍在桌上,又讓管家切了半扇烤羊。
金鴻一見肉,兩眼放光,抓起一條羊腿就啃,活像頭餓狼。
裴靖逸抱臂看他,挑眉道:“慢點,别跟餓死鬼投胎似得。”
金鴻嘴裡塞滿肉,含混不清道:“将軍,京城的小娘們兒是不是都跟細瓷瓶似的?一碰就碎?”
确實跟細瓷似得一碰就碎,但心狠手辣也是真的,裴靖逸嗤笑:“怎麼,你想娶媳婦了?”
“我不要!”金鴻猛搖頭,衣袖抹抹滿嘴的油,“我就愛跟着将軍打仗!可别耽誤人家!”
裴靖逸打開酒壇,斟了兩碗,随手推給金鴻。
金鴻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碗,頓時龇牙咧嘴,“咳咳咳!京城的酒,咋跟馬尿似的!”
裴靖逸忍笑:“禦賜的蘭陵酒。”
金鴻呸幾口,嫌棄地說:“還不如咱并州的燒刀子好喝!”
說起并州,裴靖逸想起一件事來,“黑虎還活着沒?”
金鴻眼睛一亮,“活着呢!天天蹲城頭搶肉幹,胖得快飛不動了!”
裴靖逸低笑一聲,就知道孟明應在扯謊,他仰頭灌了口酒,正兒八經問:“說吧,來京城到底作甚?”
金鴻眼神飄忽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粗聲粗氣道:“這是弟兄們給将軍捎的肉脯!我得去姑姑家了,她等着我呢!”
裴靖逸眯眼:“你哪來的姑姑?”
金鴻脖子一梗,一雙虎目瞪着他瞧,“我就不能有姑姑?”
裴靖逸可不記得他在京城有個姑姑,懶得拆穿他,“急什麼?今晚就住這。”
金鴻結結巴巴:“不、不成!我答應姑姑了!”
說罷他突然一跺腳,跟頭黑熊似得大步往外沖:“反正我得走!要是讓姑姑等急了,非挨打不可,将軍保重!”
裴靖逸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啐了一口:“撒謊都不會。”
翌日,貢院門口熱鬧非凡,人流擠得水洩不通。
賣茶點的吆喝聲響亮,街邊攤位的蒸籠裡冒出騰騰熱氣,擔着賣吉祥物的小販穿梭在人群裡。
謝少陵立在石獅子下,目光在人群仔細搜尋。
許鶴聲咬着熱騰騰的胡餅,用手肘撞撞他的手臂,“少陵在等誰啊?”
謝少陵微微搖頭,眼神仍掃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他這幾日派人四處打聽,本次會試,連"梅"姓的舉子都沒尋着一個,仿佛那日隻是一場幻夢。
許鶴聲吐了嘴裡的胡餅,擦擦嘴正色問:“你該不會是在等梅公子吧?”
謝少陵瞥他一眼,手探入懷裡撫上貼在心口的錦帕,血迹早已幹涸,連那人留下的氣息都已消散。
許鶴聲見他這幅樣子,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幽幽地道:“你自從見過那梅公子,就失魂落魄的,跟魂被勾走一樣。”
謝少陵眉心微蹙,聲音低而執拗:“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許鶴聲聞言咋舌:“你說的這梅公子是人嗎?該不會你真遇到神仙了吧?”
謝少陵忽将目光看向人潮洶湧的遠處。
炸雷一般的鑼鼓喧天,氣勢恢宏,鑼鼓一共響徹十二聲,按照大宸的規矩,這是宰相儀仗過街的規格。
整條街驟靜,叫賣的、還價的、閑談的聲響戛然而止。
人群如被利刃劈開的潮水般向兩側退散。
街道兩旁的攤販見到鐵鷹衛開道,慌得連挑子都不要了,四處逃竄。
貢院門前,舉子一個個神色精彩紛呈,有的避開視線,有的滿臉鄙夷,膽大地朝儀仗隊方向啐了一口。
前陣是兩列鐵甲森然的騎兵,鐵鷹衛胯下戰馬噴着白氣,鐵蹄踏得青石闆铮铮作響。
緊随其後的旗隊獵獵生風,執燈的侍女們步履輕盈如蝶。
直到隊伍行至近前,才終于現出正主,一架沉香木打造的華蓋車辇,四角飛檐上鎏金鈴輕晃,垂落的紗幔在風中泛起漣漪。
連輪毂都包着錾花銀邊,日光一照,晃得人睜不開眼。
未見其人,便知其威。
謝少陵勾起唇角,冷笑一聲:“顧貓真是好大的官威。”
許鶴聲扯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小心言辭,貓的耳朵可靈得很。
謝少陵不理會他的勸阻,薄唇吐出的話語字字犀利,“江州的災民饑寒交迫,顧貓卻在貪贓枉法,他算哪門子宰執,分明是——”
“國賊!”
他聲音微微擡高,眼中流露的鄙夷和厭惡掩飾不住。
許鶴聲死命地拽住他袖子,勸他别再說了。
謝少陵瞧着面前衆生百态,昨夜在董太師府聽到的話曆曆在耳。
忽地輕輕一笑,計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