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書剛剛起身,又“噗通”一聲跪下去,臉色實在是難看,“相爺明鑒,若是商稅少一成,明年京官的俸祿……”
顧懷玉垂眸看向崔尚書,“既然能令你減稅,本相自然是有應對的法子。”
崔尚書長長地舒一口氣,叩首道:“是下官糊塗!下官這就去辦!”
顧懷玉唇角微挑,這老狐狸打什麼算盤,他豈會不知?
不過是想要個明明白白的把柄,将來若出了事,便能将罪名往他這個宰執頭上一推了事。
就像金鴻讨的這筆撫恤金同樣如此,他不禁在心裡嗤笑,這朝堂上下,竟找不出幾個敢擔事的。
果真是無人可用。
崔尚書前腳剛退出去,金鴻就忍不住擡頭看向顧懷玉,嘴唇蠕動了幾下,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那雙粗糙的大手無意識地搓着衣角,把本就破爛的軍服又揉皺了幾分。
顧懷玉從案邊取一隻茶盞,斟一杯茶給自己,“你想問本相為何幫你?”
金鴻喉結激烈滾動,他想說邊關将士都傳顧相愛财如命,賣官鬻爵,為人毫無節氣,當年就是顧相提出主和,害的大宸從此對東遼俯首稱臣。
但這些話卻卡在喉嚨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本相不是在幫你。”
顧懷玉輕抿一口茶,望向他的目光明亮銳利,“本相是要天下人都看到,但凡為我大宸守江山的人,他的妻兒将無後顧之憂。”
他聲音很輕,說得一字一字皆是發自肺腑,“大宸可以缺新修的宮阙,可以少幾座禦賜牌坊,唯獨這買命的銀子,一文都不能少。”
金鴻耳邊嗡嗡作響。
顧懷玉起身,将陣亡将士名冊遞給他,“下月初一,本相要在朱雀街立功德碑,所有為大宸流過血的将士,名字一個都不能少。”
金鴻接過名冊的手突然抖得厲害,眼眶莫名跟着發酸。
顧懷玉瞧他漲紅的脖子根,心裡頭好笑,他走到門前一擊掌,一個鐵鷹衛斂首走來,他低聲吩咐幾句。
不多時,那鐵鷹牽來一匹馬,那是為顧懷玉駕車的馬,精挑細選出來的寶駒良馬。
金鴻是識貨的,這是戰場上真正的好馬,在并州隻有那些高高在上觀察使才能騎。
顧懷玉将缰繩抛給他,“這馬送你了。”
金鴻下意識接住缰繩,掌心觸到馬頸時,那畜生竟親昵地蹭蹭他的手,他急忙縮手,像被燙着似的:“卑職不敢……”
顧懷玉淡聲道:“本相不放心戶部的人,這批撫恤銀由你押回并州。”
一個守門小吏都能公然索賄,那撫恤銀到并州經過層層盤剝,恐怕隻剩一成了。
這個理由金鴻無法拒絕,他猛地低下頭,頭頂的亂發遮住額角的血口,胸膛急速地一起一伏。
“卑職……”
他嗓音裡啞得不成調,突然單膝砸地,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那雙官靴,“馬我收下!但我是裴将軍的人,相爺若想收買人心……”
顧懷玉突然輕笑,指尖漫不經心地撫過馬鬃,“本相所做的,不過是宰執應做之事罷了。”
說罷他連金鴻是否折服都懶得确認,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一衆戶部官員跪伏在地,直到顧懷玉的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門外,才敢顫顫巍巍地擡頭。
行至轎前,鐵鷹衛低聲請示:“相爺是回府還是……”
“都堂。”
顧懷玉彎腰坐進轎子裡,裴靖逸還跪着呢,回府?他還沒玩夠。